今天一早,当差的大太监就说夜里受了风寒,不能把病气过给皇帝,让双喜去御前伺奉。双喜欢喜得喊了几声爷爷,在其他太监艳羡的目光里,来了乾德宫。
他早被提点过,新皇性子阴沉,做事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倍小心,不可出错,可也没想到,刚御前当差的第一天,皇上就将茶盏给砸了。
不过这不是他的错,他只要放伶俐些,将剩下的差当好就行。
双喜正盯着龙案上的茶杯,突然就觉得身边多了个人。他以为是某位太监宫女,扭头一看,却是名从来没见过的小公子。
小公子年纪和他差不多大,模样生得极好看,唇红齿白,眉眼漆黑,若不是束髻戴冠着男装,就像哪个宫的漂亮小宫女。
双喜飞快地打量他,看那发顶玉冠只是宫里的普通制品,衣衫也是普通的白色长衫,腰间系了条同色云纹带,既不是太监,也不似朝廷官员或者王爷。
……这是谁啊,为什么会出现在朝堂上?还,还站在这儿?
洛白终于挪到了纱帘后,他先是看看不远处的楚予昭,对这距离很满意,又对身旁一直盯着他的小太监解释道:“姐姐,我就站站,站一会儿。”
双喜嘴唇翕动了下,却也不敢吱声,只得往旁边移动小半步让出位置,两人就并肩站在纱帘后。
没人会注意到这里的细小动静,都在听刘怀府念清单,那清单详实得连夏日清凉费都算在里面,但楚予昭半阖着眼,脸上看不出丝毫不耐烦,其他官员也专心听着。
“……修建堤坝所需款项全在这儿了,一共是二十五万三千四百两,如果诸位觉得账目有出入,可以等下朝后,和下官逐一核对。”
大殿中央,刘怀府终于念完长长的清单,将册子合拢收好,垂眸立在了一侧。
楚予昭端起面前的茶盏,拿杯盖轻撇着茶沫,安静的大殿中,能听到瓷器微微碰撞的轻响。
他啜饮两口后,将茶盏又放回原位,慢慢抬起眼,将殿下站着的人都扫视了一圈,道:“诸位爱卿食朝廷俸禄,关键时刻都愿意替朕分忧,为国捐款,那么这次重建堤坝的银子,也就由诸位分担了。”
“啊,这可,这……”
众官员顿时哗然。
皇帝在彻查堤坝之事时,李、程两位尚书互相往对方身上推,却也难将自己摘干净。禄王提出捐银子,分明是想给两人个台阶,将这事掩过去,所以众人也跟着附和。
捐点银子意思意思,既不得罪人,也搏得个好名声,可没想到皇帝居然要将修建整座堤坝的银子都摊在众人头上,这就不是意思意思能过得去的。
纱帘后的双喜,一直数着楚予昭喝水的次数。
这盏茶已经喝过两口,可以了。
他提起面前小桌上的铜壶,走到龙案旁,揭开茶盏盖,有条不紊地往里续水,再提着铜壶,垂眸弯腰退回原位。
呼……一切顺利。
他刚暗暗吐出口气,就看见身旁的小公子,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接着又去看那个大铜壶,脸上似有些惊喜。
双喜觉得这人有点怪,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身份,但不敢多问,只得暗自多留了份心。
众官员还在议论着,楚予昭接着道:“既然俸禄有品级,那么诸位分摊的银子也就不同,平日里受朝廷恩惠多的官员,就应当分担得多一点。两位王爷和左右相责无旁贷,各自承担二万两,而剩下的就由各位尚书、侍郎、阁老、将军们分摊。”
“刘怀府。”
“臣在。”沉默侧立一旁的刘怀府朗声应道。
楚予昭目光沉沉:“把诸位肱骨要分摊的银子算出来。”
“禀皇上,臣早已经算好。”
“念。”
“臣遵旨。”
刘怀府往殿中一立,从袖中取出一个新册子,展开后又是长长的一条,如布练般垂坠在手中,他轻咳一声后,开始大声念诵。
“王少安,大理寺卿,食俸三十一年,应摊银子三千五百两,李斌,都察院御史,食俸二十年,应摊银子二千八百两……”
众人见到这一幕,谁心里还会不明白?原来皇帝早就知道接下来的这一出,也早就将大网布好,只等人乖乖走进去,自动献出银子。
诸人心里皆是苦不堪言,却也不敢出声反对,只互相交换着眼神,又看向还立在殿中央的禄王楚予垆,想得到一星半点的暗示。
楚予垆一直挂着的微笑已经维持不住了,脸色非常难看,他虽然依旧低垂着头,保持谦逊恭敬的姿势,但那双暗含着怨毒的眼,却暗地看向高座上的楚予昭。
只是刚看过去,就对上了一道冰冷浸骨的视线,楚予昭正居高临下睥睨着他,目光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不加掩饰的嫌恶和寒意。
楚予垆心头一惊,连忙垂下了头,暗自握紧了身侧的拳头。
随着刘怀府的念诵,殿里的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楚予昭仿似未闻,只端起茶盏慢慢喝着。
中途他目光往左侧瞥了眼,从那些人脸上掠过,似在找什么人,接着又淡淡收回。
那里的官员正在交头接耳,只有琫王楚琫在看着屋顶发呆,怀里捧着笏板,一副神思早已不在的模样。
相比热闹的大殿,纱帘后的这方空间就特别安静,双喜在楚予昭端起茶盏时,精神就已高度集中,微微侧头,用余光数着他喝水的次数。
而他身旁的洛白,同样专心致志地看着楚予昭,看着他颈间露出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就在楚予昭搁下茶盏时,双喜迅速伸手去提面前的铜壶,却提了个空。
同时眼前白影一闪,等他回神看去时,只见那名一直站在他身侧的小公子,已经走向御座,右手里还提着他的铜壶。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白:抢到壶了,赶紧的。
第6章 我给朕泡的茶呀
刘怀府还在抑扬顿挫地念着清单,楚予昭靠在龙椅上,手指轻叩着扶手。有人停在身旁,他知道是来续茶水的太监,便没有在意。
一只手出现在他视野里,揭开了他面前茶盏的杯盖。
那手背皮肤白皙,几根手指圆润如嫩葱,骨架纤细,看似没有肉,手背上却有四个很浅的小窝窝。
楚予昭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刚才的斟茶太监,轻叩扶手的动作顿时停住,锋利的视线倏地看向斟茶的人。
洛白心里那只小豹正欢喜得满地打滚。
终于能接近哥哥了,可以站在离他这么近的距离,鼻端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那是哥哥身上的气味,唯一那次在御书房里见到他时,也闻到过这味道。
真好闻呀,就算时时刻刻闻着也不会腻吧。
但洛白还能记得正事,他冷酷地按住心里那只欢腾小豹,一手拿着杯盖,一手提着铜壶往杯里续水,脸蛋儿板着,表情很是认真。
可那铜壶太重,壶嘴又细又长,还呈半弧形,要对准小小的茶杯,属实不太容易。他只得将杯盖放在桌上,准备双手拎壶。
叮……
杯盖在光滑的书案上旋转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声音。
洛白忙伸手去按住,同时心虚地抬头去看楚予昭,这一眼看去,他顿时愣了,只见楚予昭也正垂眸淡淡看着他,眸子幽深漆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漂——”洛白刚出声就反应过来,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瞪得溜圆的眼。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过楚予昭,从御书房出来后,元福姨就一直耳提面命,不准再叫漂亮哥哥,不准!
“陛下……”洛白松开手,轻轻打了声招呼,对着楚予昭有些羞涩腼腆地笑了下,一抹红晕从耳根处慢慢散开。
“……陈飞鸿,礼部给事,食俸二十七年,应摊银子三千二百两……”
大殿里,刘怀府的声音还在继续,每念完一个人名,堂上就有人在唉声叹气,或捂着胸口作心梗状。有人看见正在御座旁斟茶的洛白,也没有在意,只有无所事事的楚琫看过来时,露出些许惊愕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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