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捧着小罐,飞快地出了院门,沿着林子旁的小道走了会儿后,就闪进旁边的树丛。
片刻后,一只戴着小玉冠的白色幼豹从深草里走了出来,背上不光背着包袱卷儿,脖子上还挂着个小陶罐儿。
洛白轻车熟路地小跑向乾德宫,夕阳从树叶梢头洒落,给他白色的皮毛镀上一层淡淡的橘红,犹如丝绒缎一般。
可天色还早,他知道就这样过去,容易被大殿前的侍卫发现,便依旧爬上平日里呆的那座假山,耐心的等着天黑。
天际的落日欲沉未沉,像一个橙黄的咸鸭蛋。小豹仰躺在假山上,伸着毛茸茸的爪子,假意去够着那个咸鸭蛋,再喂到嘴里,嗷呜嗷呜地吃。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聚拢来一群野猫,如同往常一般,都静静地围坐在假山下。小豹嚼着想象中的落日,又做了个从嘴里取出来的假动作,搓了搓爪子,将那臆想中的粉末洒下去。
分给你们吃点。
猫们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又趴在原地继续沉默。
等到最后一丝光线也从天边消失,小豹站起了身,轻盈地跃下假山。
嗷嗷嗷……
都不准跟着,自己去玩,成天跟着我像什么话?就算不会写字画画,还可以去爬树逮鸟啊。
野猫们果然就停下了脚步,不再跟着它,只看着那只小豹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后,才纷纷转身离开。
乾德宫后殿。
成公公将新燃的香料放进掐丝珐琅双鹤香炉,恭敬地轻声问书案前的人:“陛下,您龙体还没恢复全,今儿要不就早些歇息?”
楚予昭披着件宽松的长衫,正在批阅奏折,闻言只淡淡地应了声,却没有放下手上的朱笔。
成公公心里无奈,只得再小心劝道:“陛下,龙体最重要啊……”
“朕知道了,这就准备歇息。”楚予昭这次终于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透出几分疲惫,“你们也都去歇了吧,殿内不必留人。”
“是。”
成公公知道楚予昭的脾性,从来都不喜欢睡觉时周围有人,而且不准吹熄烛火,便检查了殿内四角的蜡烛,又做了个手势,示意那两名垂眸站着的小太监,和自己一起离开。
就在成公公要退出房门时,楚予昭突然问:“成寿,这宫中可有什么白狗,白狐之类的?”
成公公愣了下,思索道:“老奴不曾听说宫里有谁在养白狗,后面园林里倒是饲养了两只孔雀和隼,还有只老虎,倒是没听见过有白狐。”
见楚予昭沉默不语,他又试探地问:“陛下可是想养白狐?北方狐狸多,应该可以找到。若是陛下想要,老奴可以去请北境的吴将军,抓只好的送进宫来。”
楚予昭摆摆手:“不必,朕就是随口问问,你们退下吧。”
“是。”
待到所有人都退出门,寝殿内空空荡荡,安静无声。楚予昭从书案前站起身,信步走到窗前,透过那一院婆娑树影,看着远方殿宇里的灯火,眉心间显出两道深深的纹路,兀自出着神。
朝堂风气尘垢已久,一时想荡涤肃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官员们枝蔓丛生盘根交错,拉帮结派人际复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就算抓住了工部户部侵吞修堤银子的把柄,暂时也不能将程、李两人如何,顽痼要一点点剜除,一切还要徐徐图之。
片刻后,他收回远眺的目光,想要关窗回屋,视线转过旁边桌上的琉璃滴水漏时,微微一怔,搭在窗棂上的手臂也顿住了。
琉璃水漏的晶面,清晰地映照出他身后的房顶横梁,那上面趴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正支棱着毛茸茸的圆脑袋,用那双漆黑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楚予昭心头一跳,认出来这就是他白日快要昏迷时,见过的那只白色小狗或狐狸。可现在从晶面里仔细看去,那模样既不是小狗也不是狐狸,分明是只猫。
不对,也不是猫,虽然面容稚嫩,脑袋却比猫要大上许多……
这是豹,是只刚断奶的小白豹。
楚予昭怕惊着了它,并没有转身去看,只不动声色地继续关窗,用余光注视着晶面里的小豹。
只见小豹抬起右前爪,跟着做出关窗的动作,左前爪动了动,似在插销,看上去憨态可掬,竟然是在模仿他。
楚予昭还注意到它头上顶着个小玉冠,背上也负着一团包袱,心里暗暗吃惊。可转念又想,很多动物喜好亮光闪闪的物件,诸如园丁鸟、乌鸦之类,曾经有宫人的首饰失踪,最后在树梢的鸟窝里找着。这小豹喜模仿人,兴许是见着哪名宫人戴冠,便偷了去自己戴上。
楚予昭关好窗,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将外衫随意丢在椅子上,再脱掉中衣,露出肌肉劲实的上半身。
烛光落在光滑的肌肤上,犹如镀上了一层蜜蜡,随着他的动作,肌肉线条变化,现出皮肤下蕴含着的蓬勃力量。只是胸膛有两处早已愈合的旧伤,分别横贯过心口位置,看上去颇为惊心动魄。
他并没有刻意去看房梁上的小豹,却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正抬手要去脱中裤,却发现定定看着他的小豹,突然伸出两只爪子在空中兴奋抓挠,粉红的小舌也吐了出来,一副不胜欢喜的模样。
楚予昭搭在腰上的手一顿,停下了动作,小豹看见他不继续脱衣时,竟然也停下了抓挠。
在那瞬间,楚予昭怀疑自己在那张毛脸上,看到了类似遗憾的表情。但又觉得想多了,那不过是一只什么也不懂的畜生。
楚予昭若无其事地上了床,闭上了眼,看似在睡觉,心里却在思索,这只豹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寝殿里。
若说是有人不怀好意放进来的,也不会是这样一只乳牙都未掉的幼豹。而且根据白日情形,这豹不但对他没有恶意,还帮他舔舐伤口。
楚予昭脑内念头飞转,觉得这幼豹应该是偶入皇宫,再误打误撞进了乾德殿,对他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闭眼片刻后,他轻轻睁开了眼,果然,那只小豹以为他睡着了,正抱着廊柱往下滑。
楚予昭躺在床上淡定地看着,看那只小豹滑到地面后,还抬爪扶了扶头顶偏移的小玉冠。接着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案,跃上去,一屁股坐下,取下颈子上挂着的一只小瓷罐。
那两只胖胖的爪子就似人手般灵活,抓住罐塞拔掉,再往书案上倾倒着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楚予昭:不过是一只畜生
洛白:你礼貌吗?
第11章 小豹上朝
洛白将罐子里的桑葚全倒了出来,用爪子小心地拨弄成一堆,再将空罐子挂回脖子。
他不舍得就这样离开,回头看了眼大床,见楚予昭闭眼睡得很沉,便滑下书案,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直起身,两只前爪扶着床沿往里面看。
楚予昭的半边脸陷在阴影里,却被烛火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脸部线条。洛白端详了一阵后,又去瞧他手腕,那里白日被铁链磨破过皮,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楚予昭的手臂就搭在被子外,手腕刚好露了出来,好在虽然受过伤,但伤口已经结痂,也没有那些触目惊心的血痕。
洛白放下心,准备离开,但离开前——小豹圆溜溜的眼珠子又转到楚予昭的脸上——离开前肯定要吧唧一下啊!
他有些兴奋地舔了舔爪子,再扶着床沿往前挪了两步。挪到枕头边时,他踮起后爪,伸长了脖子,那颗毛茸茸的圆脑袋,慢慢地,慢慢地向楚予昭的脸凑近。
可就在这时,楚予昭毫无预兆地突然睁开了眼,和近在咫尺的他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平静无波,漆黑深邃,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
这瞬间,洛白整只豹都僵住了,两只耳朵倏的平贴在脑袋上,身上的毛也根根炸起。
坏了,被朕抓住了。
他从小就被娘千叮万嘱,千万不能让人见到原形,所以他变成豹后,总是会避着人。甚至在心里还有个认识,娘既然这么不想他被人看见,那么他的豹形肯定是很丑,不被人所喜,甚至会吓着人的。
可他现在不但被人看见了,那个人还是漂亮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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