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孝不悌”,可以说是咸宁帝的一次警告。
就看二皇子能不能体会到其中之意了。
咸宁帝又叹息,似有不忍:“老大这次,着实吃了苦头,刚刚朕去看他,他都红了眼。高让,朕记得凌北曾进献过千年参,你再挑些旁的,一并给老大送去。”
高让躬身应喏:“陛下放心。”
一前一后两道旨意,二皇子李慎吓得一天连上三道请罪的折子,咸宁帝一道都没批,全都留在御案上。
二皇子被禁足,他那一党的人也不复昨日,全都消停了,低调地再不敢冒头出声。
大皇子在接了咸宁帝的赏赐后,据说想拖着重伤病体亲自到文华殿谢恩,高公公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
而翰林院里,前两天才喜形于色的盛浩元,今日神情有些沉郁,对谁都笑脸相迎的他,一天里,就因为茶水过凉之类的小事斥责了三个小宫女。
最后是陆骁搭着长腿,指骨在桌面上叩了叩,打了个哈欠,吊儿郎当地开口:“这位盛待诏,你是脾胃虚寒还是全身发冷啊,碰不得温水?要不要把火堆给你搬过来?本侯都没你这么难伺候!”
见盛浩元敢怒不敢言,他面露无趣,朝小宫女抬抬下巴:“别哭了,去找之前那两个小姐妹,一起踢踢毽子,压压惊。”
小宫女连忙蹲身行礼,小声说了句“谢侯爷”,拎着裙子走了。
盛浩元自觉在众人面前被落了面子,刺道:“陆小侯爷怎么突然有这闲心?”
“本侯也心情不好。”说着,陆骁有意无意地朝谢琢的方向瞥了瞥,但谢琢是什么表情完全看不清,语气不免更加烦躁,“怎么,就准你到处撒气,不准本侯发发脾气?”
盛浩元到底不敢真的得罪陆骁,不得不拱手:“下官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陆骁站起身,也不管到没到散衙的时间,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路过谢琢桌前时,他克制着没看过去,可出了天章阁,他还是没忍住,转身往阁内看了一眼,发现谢琢正专心致志地,低头提笔写着什么,唇线不由绷得更紧了几分。
宫门口,张召正靠着马车打瞌睡,见陆骁跨上车,连忙坐起身来:“侯爷出来了?今天去哪里打发时间?找沈世子?或者回府里练练刀剑?”
“我看起来很闲?”
张召想说,您现在不就是很闲吗,但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是心里压着火呢。
他想了想,还是往这火堆里添了一把柴:“侯爷,今天谢侍读又没理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陆骁瞪眼:“闭嘴!”
“行我闭嘴。”张召闭嘴片刻,又絮叨道,“侯爷,我觉得沈世子说得没什么错,谢侍读发现跟您一起吧,于仕途有碍,谨慎避开,人之常情。而且洛京上下人这么多,朋友知己都可以再找,何必盯着这一个不放。”
“你不懂,他不一样。”陆骁答完,其实自己也不清楚,谢琢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但,谢琢就是不一样。
“而且,我不信他是为了仕途疏远我,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不信!”陆骁一把放下车帘,不想再听张召的劝说,烦躁道,“到街上随便转转,认真赶你的马。”
既然说是转转,张召赶马车就赶得随意,没个目的地,基本全凭感觉。
可架不住陆骁在后面指挥。
“左转。”
“往右。”
“往前走。”
等按照自家侯爷的吩咐,停下马车,张召执着马鞭转身:“侯爷,不是说随便转转吗?”
“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陆骁不再管他,径自跃下马车,进了一家糖铺。
张召跟上去,见陆骁熟练地挑选称重,又找店主要了一张纹饰素雅的纸把糖都包好,探头过去:“侯爷,谢侍读又开始喝药了?”
“嗯。”陆骁掂了掂包好的糖,心想,他中午就看见谢琢对着一碗药皱眉,脸色也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夜又惊梦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谢琢都不搭理他了,他还给他买糖做什么?不喜欢喝药怕苦又怎么样,轮得到他在意?
绷着表情,陆骁将糖包扔回去:“不买了。”
等陆骁大步出了店门,店主正想把糖包重新拆开,张召赶紧阻止:“别拆别拆,可千万别拆了,这糖我们要买!”
店主疑惑:“不是说不买了吗?”
“要买要买。”张召扶额,心想,要是他没把这包糖带回去,今晚三更,他一定会被侯爷从卧房中拖出来,在夜里摸黑练习拉弓射靶八百次!
当日,谢琢散衙后,刚坐上马车,就见葛武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纸包。
纸上的花纹有些眼熟,他又立刻告诉自己,花纹……或许只是碰巧而已。
“这是什么?”
“公子,东西是张召送来的。”
张召?
谢琢一怔,小心拆开,发现里面装着的是……糖。
指尖轻颤,许久,谢琢才哑着嗓音,问得迟疑:“他……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葛武一字不差地复述,“他说,我家侯爷听说糖吃多了会牙疼,特意给谢侍读买了一大包,让谢侍读一定要一颗一颗全部吃完,然后牙疼得半夜睡不着觉!”
第27章 第二十七万里
圣旨一下来, 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忙得是焦头烂额。有人还说,你往街边的茶肆一坐,盯着街上的人看, 走得最快、脚不沾地的,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 就是这两处的差役。
在大理寺和刑部上上下下齐齐熬了几个昼夜后, 一份极为详细的折子递到了咸宁帝的手里,删繁就简, 毫无修辞, 只陈述事实、结论和罪名,依然用了不止两万字。折子最末尾,则是经手此次案件调查和审理的所有官员的押字。
文远侯罗常父子一案,发生、收押、审理都极为迅速, 主要是因为, 他们依附的大皇子,恰好就是这次事件中的受害者, 因此,从头到尾, 无朋党敢伸手捞上一捞,或者故意拖延时间、阻碍审讯,甚至在咸宁帝面前说上几句好话。
整个折子将罗常父子的罪名条分缕析,包括各个事件中牵扯到哪些人,也都罗列得清晰明了。
咸宁帝将这份折子拿在手里, 看了很久才放下, 沉吟道:“文远侯一案,罗常父子罪大恶极,但不宜牵连太广, 以免朝廷震荡。”
候在殿中的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以及轮值的谢琢都听得很明白,咸宁帝这是为此次判决划定了范围——
主犯之罪,罪无可赦,但其它情节不严重的从犯,罚俸、贬官就足矣。
“朕与老大,竟都被罗常父子蒙蔽了这么多年!”
这就是完全将大皇子干干净净地摘了出来。
一切恶事,都是罗常父子擅自所为,与大皇子李忱毫无关系。
在折子上详细勾画批注后,咸宁帝又温和道:“诸卿都辛苦了。此番整肃风气,还朝廷上下清明,是诸位之功!”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赶紧俯身:“谢陛下,这些都是我等职责所在。”
“嗯,回去好好睡个整觉吧,歇息歇息。”咸宁帝又点名道,“延龄。”
谢琢起身:“臣在。”
咸宁帝示意候在一旁的高公公将折子拿给谢琢:“罗常父子最后这道诏书,就由你来草拟。”
“臣遵命。”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不由暗暗对视一眼。
看来传言不假,这谢侍读确实深得陛下信任。
文远侯无论如何都是仅次于国公的二等爵位,诏书交由从五品翰林侍读草拟,怎么看都是颇受青睐。
谢琢逐字逐句地将折子内容认真看完,确定所有字句都已经记清楚了,才把折子交还给高让。
净了手后,他用湿布巾仔细将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才开始缓缓磨墨。
砚中浓墨深黑,映在谢琢眼中,静如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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