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皇子仍有犹豫,文远侯放下茶杯,正色道:“殿下,皇子妃可以再娶,岳丈也可以再换,最重要的,是要保全你、以及陛下对你的喜爱和信任。”
大皇子握了握手指,定下心:“舅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翌日,大皇子在文华殿前跪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被召进了殿内。不知道天家这对父子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大皇子出来时,眼睛都哭红了,却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没多久,旨意下达,大皇子的岳丈官职降了一级,罚俸三月。
据说旨意一出,大皇子妃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哭了半个时辰。
这时,谢琢正站在天章阁附近的回廊下,看陆骁喂鱼。
陆骁仍是一身黑色麒麟服,没戴冠,只用黑色织金锦带把头发高高束着,露出锐利的眉眼。他把几块点心掰碎,往水池里东扔一撮,西扔几粒,引得鱼群游来游去,没得空闲。
觉得有趣,陆骁作势要把手里的点心碎末给谢琢:“谢侍读要不要来试试?”
他是发现了,谢侍读站在一旁看这么久,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眼里明明白白透出五个字——我也想喂鱼。
谢琢拢在宽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有点意动,但看了眼点心碎:“不要,脏。”
这回答把陆骁听笑了。
他觉得自己从前着实没遇见过谢琢这样的男子——腰细,手腕也细,多病,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吃东西猫舌头怕烫,长得过于漂亮,身上总有一股冷香,还十分爱洁。
单就爱洁这一点,不说男子,洛京不少女子都不及他。
“行行行,那这样好不好,我帮你捧着点心碎,你来喂,怎么样?”
谢琢想了想,这样一来,他就只会脏两根手指的指尖,尚能接受,于是点了点头:“好。”
陆骁穿着乌皮靴的脚踩在横栏处,绑头发的锦带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谢琢绯色的官服上。
他发现谢琢跟他不同,点心碎总是集中扔在一处。
陆骁发表意见:“谢侍读,你这样的话,鱼群只聚在一处吃食,一动不动,缺乏了中间游来游去的过程,多喂几天,这群鱼肯定会胖!”
谢琢以前没这样玩儿过,觉得陆骁说的有理,便学着他,东一撮西一撮。
等喂完,谢琢用绢帕沾水,仔细擦干净自己脏了的手指。
刚擦完,一只手到了他眼下——
陆骁把手伸了过来。
“也给我擦擦?我掌心全是点心屑,有点粘。”
谢琢微顿,没有拒绝,也没有把沾湿的绢帕扔到陆骁手里,让他自己动手。而是依言擦起了陆骁宽大且满是硬茧的掌心。
初时,陆骁散漫地站在原地,见谢琢垂着眼睫,认认真真顺着他掌心的纹路细细擦拭。
没过一会儿,陆骁就发现,整条手臂都要僵住了——好痒!
若是让谢琢力气再大一点,似乎有些不太好?陆骁只好努力转开注意力、忽略这点痒处。
没过两息,陆骁的视线不由落在了谢琢露出的一截玉色后颈上。
白花罗中单的领口下,肤色细腻,圆骨微凸,让人想……伸手用指腹碰上一碰。
第14章 第十四万里
确定陆骁的掌心已经擦拭干净了,谢琢收回手时,嗓音清淡地开口道:“最近在宫里,少见面吧。”
陆骁被这句话说得一怔,第一反应是,难道谢琢发现我刚才悄悄看他后颈了?不对,陆骁试探性地发问:“是不是我让你给我擦手,你不高兴了?要不,我再给你擦回来?”
谢琢摇头:“昨日在文华殿,陛下问我,与武宁候是不是相处得不错。”
陆骁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很快又翘起唇角,有两分不准备藏起的讥诮——这阖宫上下,还真的布满了那位陛下的“眼睛”,连他跟谁多说了两句话,都要紧紧盯着。
“谢侍读是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是实话实说。”谢琢将用过的绢帕折叠整齐,“我说陆小侯爷确实找过我,不过,是因为陆小侯爷看话本时有几处看不明白,掌院学士又事务繁多,没有时间,便让我解答。”
听完,陆骁没骨头似的靠着廊柱,笑容立时加深,抱着手臂道:“今日以后,若本侯风评变差,洛京到处都流传起‘武宁候才疏学浅,连话本都看不懂’,‘武宁候折辱翰林学士和探花郎’之类的谣言,必有大半都是谢侍读的功劳!”
谢琢轻笑:“那还请小侯爷莫怪。”
陆骁扫过谢琢眼里粼粼的浅笑,心里的躁郁眨眼便去了三分。
他想,他为什么这么喜欢跟谢琢说话?不过是因为,即便只是简单两句话,谢琢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清楚他的心情。甚至,就算什么都不说,谢琢也好像什么都知道。
在这洛京城里,面对谢琢时,是他难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需伪装、能自由喘口气的时刻。
回天章阁前,谢琢问:“小侯爷明天来点卯吗?”
“不来了,照夜明在凌北撒蹄子跑惯了,现在困在马厩里憋得慌,我明天再带它出城跑几圈才行,不然会闹绝食。”
陆骁说完自己的安排,又道,“不过明天早上,府里没饭,我准备去赵叔那里要碗面吃。”
“好。”谢琢点头,指指放在横栏边上被彻底忽略的话本,提醒,“记得带回去。”
陆骁看过去,才发现喂鱼太高兴,差点忘了他是靠解读话本这个借口,才把谢琢从天章阁里带出来的。
一连几日,陆骁都没来天章阁点卯,散衙时,几个翰林官员小声交谈,“武宁候是不是以后都不来了?”
“不来多好,我真是怕了他拿一本言辞粗鄙的话本,问我其中一个字念什么,或者话本里那个妖精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想来最惨的还是谢侍读吧?堂堂探花郎……”
谢琢假装没听见,将桌面上的纸笔收拾整齐,发现袖口处沾了点墨渍,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等他走出天章阁不远,就看见文远侯世子罗绍坐在轿椅上,数人簇拥下,远远行来。
没有转身走开,谢琢抱两册书,站在无人的拐角处,垂首。
不多时,文远侯世子发现谢琢明显是在等自己,招手让轿夫停下,斜靠着椅背,半耷眼皮:“真是巧,原本还想着怎么找谢侍读,这不,就碰上了。”
谢琢施礼:“世子。”
“嗯,”文远侯世子摆摆手,“我刚从大殿下那里过来,他说你上次在文华殿里,一番应对,很是不错,这枚翡翠扳指就当赏你了。”
说完,他抬抬手指,便有他的亲随捧着一个木盒,递到谢琢面前。
见谢琢没动,文远侯世子不耐烦:“怎么,嫌少?”
谢琢飞快地瞟了一眼木盒中放着的翡翠扳指,面露惭愧:“臣只是做了臣分内之事,当不得殿下如此重赏。”
文远侯世子哼笑一声:“殿下和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哪里来这么多废话。”他理了理自己绣着宝相花的衣摆,有些傲慢地开口,“洛京不比其它地方,想要活得好,没钱可不行。知道你拮据,拿着这赏,回去换点银钱花花吧。”
谢琢这才双手接过木盒:“谢殿下和世子体恤。”
文远侯世子靠回椅背:“谢侍读心里清楚该怎么做,以后,自有你的好处。走吧。”
等到了千秋馆,谢琢直接将木盒放到了宋大夫面前。
“什么东西,还用木盒子装起来?”宋大夫一边问一边打开盒盖,看清里面放的东西,皱眉:“水头这么好的翡翠,公子,我可要跟你说清楚,你别以为你先用这个扳指贿赂我,我一会儿搭完脉就不会骂你,我该骂还是会骂的,贿赂没用!”
谢琢无奈:“您哪次骂我,我不是仔细听您骂完的?”
宋大夫把木盒盖上,瞪眼:“听有什么用?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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