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祯眼前忽然闪出一年前那一幕,楚韶跪在他脚边,仰着苍白清俊的脸,额头上鲜血淋漓,他的双眸澄澈如水,就那样憧憬地仰视着淮祯,嘴角甚至带着一抹笑意。
这张纯真又可怜的脸,和眼前的楚轻煦重和了,但他不再蠢钝痴傻,不再心怀单纯的期翼,他一脸清冷,满目漠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后脑的头发忽然被人用力抓住,紧接着便是一股无法抵抗的冲力,淮祯被司云按着磕了一个巨响的响头。
这声闷响,砸在所有人心口,他们的嘴巴惊得合不拢。
楚韶看见淮祯抬头时,额上已经淤青一片,他纂紧了衣袖,手因为过度用力微颤起来。
头脑震荡的剧痛,把尊严按在地上摩擦的滋味,当日楚韶的痛苦与屈辱,淮祯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他抬眸看向韶儿的那一刻,终于设身处地地移情,真正开始反思自己昔日的残忍与卑鄙,楚韶没有喂他一颗钟情蛊,已是心软仁慈。
“陛下!!”宁远邱痛苦嘶喊,武官们义愤填膺,拳头攥紧。
“谁都不准对楚轻煦无礼!!”淮祯沙哑着出声,“是我欠他的,是该还清才是。”
不需要司云再出手强迫,淮祯自己站起身,上前三步,又自愿在楚韶的注视中,弯下膝盖,跪地磕头。
他丢掉中溱皇室的矜贵,丢掉一国之君的尊严,用额头去碰撞冰冷的地板,在群臣的见证下,在他亲手调教的将士面前,自愿折断一身傲骨,血淋淋地捧到楚韶眼前。
就像当日楚韶碎了一身傲骨跪在他面前祈求怜悯时一样——简直是,如出一辙。
名正言顺的强国之主,一国之君,甘愿给亡国之臣,三跪九叩。
血性还在的官员大哭出声,像被夺了童贞一般。
这哭声真是悦耳啊。
楚韶闭目聆听中溱朝野的悲鸣,当日在母国所受的折辱与悲耻,在这一刻,看着淮祯额头上止不住的鲜血时,终于终于,得以释然了。
紧绷的一根线,凌空扯断,楚轻煦强撑着笑了笑,眼角却无知无觉地滑下两行泪水。
第99章 祝君好
朝堂变动的同一时刻,明镜司买通了遍布整个皇城的乞丐。
于是朝会结束不到半日,整个京都的百姓都知道:妖后挟持了文武百官,君上为了救自己的臣子忍辱负重多日。
民间的舆论就像墙头草,消息源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什么帝后一条心!我看根本是妖后篡权,君上也是受害之人!”
“一国之君竟被当朝威胁,那姓楚的可真对得起皇帝此前的一片痴心!”
“君上心慈啊!大婚前还为了妖后善待岐州,连南岐的战俘都放归自由,已然很是大度,那南岐蛮子不知满足,养不熟的白眼狼居然还想窃国!”
“恐怕连兵权和国玺都是他偷来的!咱们怕是误会君上了!”
“从前只以为咱们这位皇帝是个万事靠打打杀杀的暴君,没想到竟肯为了臣民含垢忍辱,委曲求全......倒有几分仁君的样子了。”
被瑞王当权时洗脑多年的皇城子民,在这个关头动摇了对淮祯的既定印象。
连民间说书的,都把之前说淮祯“万事都喜操兵戈”的话本淘汰了下来,讲故事重点是有人信,现在百姓已不相信淮祯会是个暴君,便只能再换一套故事。
当日傍晚,京中几个有名气的说书人家中都多出了一沓崭新的话本,最上面的一本叫《仁君慈政》,话本里悉数淮祯做王爷时的边境功劳,又写他登基执政后所颁下的各种仁德政令。
这些话本无一不在提醒中溱百姓,他们如今的安稳生活是皇帝16岁上边境以命拼杀所得。
此次京中变故,从头到尾只拿文氏一党开刀,压根不曾波及无辜平民,但是淮祯上位四月内所拨下的仁政,却是每个百姓都有所受益的。
比起早先推翻帝后的激进言论,百姓们忽然转了念头,或许只需要除去妖后即可,他们的皇帝还不能算昏君。
明镜司瞒过了百姓,却瞒不过调兵回京的吴莽。
“岂有此理!”吴莽摔下眼线送来的情报,“君上竟然蒙受如此大的屈辱!那姓楚的还有没有良心!”
他拔出佩刀,“传我命令,全军集合,勤王护驾!!”
各州调来的三十万大军立时进入备战状态。
此刻夜已经深了。
冷宫殿内,淮祯拿着一个装了冰的布袋,枯坐在椅子上,单手敷额头上的淤青,他双目漆黑,像一滩见不到底的死水。
慕容坐在一旁,唉声叹气,他想替司云求情,又不敢开口——今天实在是做得太过火了,司云怎么敢的啊!
“陛下!!”屠危畅通无阻地冲进冷宫,腰上已经挂了佩刀,他跪在淮祯面前,“陛下,吴莽已经将各州的驻军调到京都城外,足足三十万兵马!京都城只有二十万守军,哪怕楚韶敢调边境的骑兵来迎战,最快也要明早了!今晚是最佳的反攻时机!”
淮祯木讷地出神,没有什么反应。
屠危抓着慕容急声问,“完蛋了,君上是不是磕傻了!”
慕容无精打采地拂开屠危的手,长叹道:“何止他傻,我也傻了!楚韶做出这种事来,谁能不傻!”
屠危是个直性子的武夫,想到今日朝堂上的屈辱,双眼腾地湿润下来,“我早说了!陛下不要对一个他国人真情实感,现在这算不算遭报应?!”
“报应”两个字戳中了淮祯的心事,他回过神来,呢喃道:“因果循环,都是报应啊。”
“君上!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吧!!”屠危跪在地上求他,“再让着楚韶,他真能把中溱的天捅破了!你是一国之君!你身后是千千万万的子民,中溱数百年的江山社稷都握在你手上!你不能只守着一个楚韶啊!”
“姓楚的就是块千年寒冰,你不仅捂不热他,现在还把自己冻着了!难道真要等到整个中溱都乱了,陛下才能狠得下心吗!!”
如果不是屠危提醒,淮九顾真忘了寒冰是会伤人的。
他放下敷额头的冰袋,淤伤已经结痂,却还是青紫一片,若没有额前碎发遮着,当真是触目惊心的一道伤口。
慕容心道司云真是公报私仇下死手啊!!
淮祯眸中渐渐回转了光亮,他缓缓起身,望着外头乌云遮月的夜空,痛苦地闭上眼,带着军人独有的怜悯与慈悲:
“我此生最恨在家门口开战,我麾下的将士,可以死在前线,可以为家国慷慨就义,唯独不能,也不应该死在自己人手中。”
“他们生来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不应该在内战中手足相残,做这样无谓的牺牲。”淮祯睁开双眸,似叹息般,“但是今日,已是不得不战了。”
只要淮祯想战,整个京都都是他的助力——毕竟楚韶是南岐人士,毕竟楚韶今日所折辱的是他们的帝王。
折辱淮祯,跟折辱整个中溱有何区别?!
士可杀不可辱!
京都城楼的护卫军统领,违拗兵符开了城门,里应外合。
三十万大军进京,哪怕纪律严明,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动静。
几乎就在吴莽带兵进京的同一时刻,在御书房的楚韶就已经获悉了外面的变动。
他气定神闲地等着桌上这杯碧螺春凉掉。
御书房外,已没了太监和侍卫,连香岫都不见踪影。
道理很简单——宫里人之所以敬重楚韶,是为了遵守淮祯的命令,楚韶的地位是建立在他对君上无二心的基础之上的。
一旦楚韶背叛淮祯,这群人自然而然地回到淮祯的阵营里,他们真正效忠的从来只有淮九顾一人而已。
从始至终都陪在楚韶身边的,只有司云。
“公子既有虎符,又何必怕他们!大不了痛快地打一仗!”司云丝毫不畏惧,甚至摩拳擦掌起来。
“在家门口自相残杀,是对军人最大的讽刺。”楚韶垂着眸,长睫毛在月光下泛白,“内乱发生,痛苦的是背后的数万子民,也是在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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