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伏妖录(8)
耍猴人瞪他一眼,骂了两句,鲤鱼妖快哭了,说:“小爷,你就快走吧。”
昔时太行山上一群猴子,自由自在的,如今猴子居然被拴着,瘦瘦小小,吃不饱还要到处给人磕头。
鸿俊走出十来步,回身时趁无人发现,一把飞刀过去,“叮”一声斩断耍猴人牵着的链子。猴子先是一愣,四处看看。
“快跑!”鸿俊小声道。
那猴子回过神,顿时跑了,耍猴人边追边骂,又是一阵混乱。
鲤鱼妖道:“鸿俊,你把我放到前面,你究竟在做什么?”
鸿俊笑着看猴子跑了,心里说不出地高兴,一路过集市,突然又停下脚步,面前一块牌匾,上书“学富五车”,外有文士进进出出。
“那是书肆吗?”鸿俊惊讶道。
“天黑了……”鲤鱼妖哀叹道,“你非得这个时候闲逛吗?”
鸿俊可不管这许多,径自走进去,一阵鱼腥味顿时弥漫了整个书店,众人一脸怪异地看着鸿俊。
“鱼不能进来!”老板说,“你背个鱼做什么?”
“看,被嫌弃了吧?”鲤鱼妖又说。
“买回家红烧。”鸿俊解释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嘛。”
鲤鱼妖马上不说话了,鸿俊说:“我就看一看,马上走。”
鲤鱼妖:“……”
书店里头最多的乃是诗本,鸿俊翻开一本李白选篇,顿时就忘了时间,站着看了起来。
过午时分,长安城内封府,秋日灼热,院内蝉声时鸣时歇。李景珑依旧是从平康里狼狈逃出来的那身,上身赤裸,光着脚,跪在庭院中,膝盖下压着那把剑。
“你……简直是丢尽了你爹、你祖上的颜面!”
封常清一瘸一拐,左手拿着那块掉在青楼里的“大唐龙武军李景珑”腰牌,右手握着一把尺板,一板子抽下去,李景珑忍着闷哼,肩上多了一道火辣辣的红印。
封常清手持戒板,在李景珑英俊的侧脸上拍了拍,气得直喘,又道:“今日长安市井坊间,都在传你,半夜三更放着受伤手下不管,跑去平康里狎妓……你……”
李景珑低着头,只一言不发,封常清怒吼道:“花了我多少心思,方为你谋了龙武军这职位!你究竟有没有半点上进心?!”
“说话啊!”
封常清道:“拿着一把锈剑,真以为你是羽林大将军了不成?!你能不能长进点?!能不能!把你的剑给我扔了!”
封常清伸脚去踹李景珑膝下跪着的剑,李景珑只不吭声,死死跪着。
“最迟今夜,你上司的状就要告来了!”封常清气得浑身发抖,“明日早朝,你还要当御史台的谈资,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往哪儿搁?!”
仆役、婢女纷纷站在回廊下幸灾乐祸地看好戏,长安常有人传,李景珑绣花枕头,内里尽是草包。少时出身封常清姑母家,幼时母亲早亡,四年前父亲李牟随岑参出征塞外,中了匈奴人一箭后伤重不治而亡。
那年李景珑方十六岁,父丧再无亲人,无人管束,于是将家产陆陆续续败了个光,先是寻访仙师求仙问道,后来又花费重金,购了一把据说可斩妖收魔的,狄仁杰用过的宝剑。
这败家子李景珑前些年间,十六七岁时倒是得长安城中不少姑娘倾心,然则一来李景珑立业不长进,成家也不长进;二来总是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见了媒人连头也不点。二十年来一事无成,谈亲事的也慢慢地淡了。
老大不小,不成家也不立业,游手好闲,直到表兄封常清年前破西域大勃律国,凯旋得玄宗封赏,才捎带着给李景珑在龙武军中谋了个一席之地。
封常清简直为这不成器的表弟操碎了心,越说越怒,尺板一轮狂风骤雨般的猛抽,待得妻子跑来,连声道:“老爷别打了!别打了!”
封常清最后那一下,把尺板硬生生抽断成两截,李景珑额头被抽出血来,顺着脸颊淌下,滴在地上。
“老爷,消消气!”封夫人忙给封常清抚背,封常清归朝后便等着朝廷委任官职,这表弟却成了整个长安城的笑柄,没事尽给他抹黑,还影响仕途,如何能不气?!
封常清教训完,也不再理会,又一瘸一拐地进去。封夫人这才慌忙吩咐侍女取布巾来为李景珑擦去血迹,说:“你脑子怎么就这么轴呢?认个错,你哥也不至于这么动肝火。”
李景珑只是沉默不语,静静跪着,直至暮色转来,照在他的身上,满地残阳,与青砖地上的血迹浑为一体。
暮色中,鸿俊抱着几本书,回到东市上,人散市收,天边一抹绯色红云,远方鼓楼传来鼓声。
“咚——咚——咚——”
晨钟暮鼓,长安将入夜,鸿俊打了个呵欠,昨夜一宿未睡,今日奔波劳碌,神情委顿不堪。想到心灯莫名其妙就这么碎了,斩仙飞刀丢了一把尚不知去向,夕阳西下时,平添不少离愁别绪,不禁又苦闷起来。
“喂,赵子龙?”鸿俊反手拍拍背后行囊。那鲤鱼妖本张着嘴一动不动,睁着眼睡觉,被拍醒了嘴巴又一张一合起来。
“驱魔司在哪儿?”鸿俊问。
“我不知道啊。”鲤鱼妖说,“上次来长安还是八十年前。”
“怎么来的?你没好好逛逛吗?”
“上回来被摆在东市上卖,勾着嘴巴血都出来了,你倒是逛给我看看。”
“……”
“青雄大人给你的信上写了不曾?”
“我看看……金城坊在哪儿?”
“西市北边,快点儿走吧,暮鼓敲完就宵禁了,再乱逛会被抓的。”
鸿俊加快了脚步,从东市走到西市,得穿过大半个长安,边走边问,走得气喘吁吁,直到天黑时,终于找到了金城坊。长安道路纵横交错,大道隔出各坊,坊内又有巷道与辅路相通,哪怕进了金城坊,鸿俊还是找不到驱魔司,只得朝有灯火的建筑走。
第7章 嗨咩猴比
入夜时坊内倒是安静,时闻数声犬吠,点灯的房屋很少,鲤鱼妖又在身后啰啰唆唆,大谈让你早来你不早来,眼下人都散了个干净,黑灯瞎火,牌匾都看不见,上哪儿找地去?
鸿俊站了一会儿,三千鼓声歇,全城入夜,只好硬着头皮,前去敲门问路。敲了几家,最后碰上个哑老人,提着灯朝鸿俊脸上晃,鸿俊只得告叨扰,转身走了。小巷乎是个废弃的宅院,也不知多久无人拾掇过了,内里杂草丛生,鸿俊便席地躺下,顾不得脏,困得一倒地就睡着了。
当夜,乌云遮蔽月光。兴庆宫深处,阴风卷起,纱帷飘扬,烛火被风吹得不住摇曳,忽明忽灭。
一名身穿黑袍,绣有饕餮纹的贵妇端坐于殿内正位上,三名男子身穿斗篷遮去了容颜,其中一人捧上个托盘,托盘上平放了一把染血飞刀。
“这是什么?”那贵妇说道。
“飞獒在城外捕猎时,中了一刀。”那男子低声道,“让它往大明宫去了,先躲着疗伤。”
贵妇纤细手指拾起那飞刀,眉头深锁,端详片刻,斩仙飞刀上倒映出她倾国倾城的端庄面容。
“没见过。”她将那飞刀扔回托盘上,“当啷”一声清响。
“有人来了。”另一名男子说。
“都这么多年了。”贵妇冷冷道:“这时候才来,明天将这飞刀呈到陛下面前去,看他怎么说。使飞刀的人呢?”
“被李景珑追上,两人打了一场。”第三名男子禀告道,“追丢了,恐怕……”
“哈哈哈哈——”贵妇放肆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道,“有点儿意思,那疯疯傻傻的李景珑,还做着什么斩妖除魔的春秋大梦么?”
“昨夜那事后,飞獒不慎在城头现了身,外头都在传。”男子说,“长安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