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25)
陈荣心里一暖,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想着这些小事。
当日听说程欢被发配去了太极殿,至今还没出来,他心里高兴得意之余便对轩辕凛多了几分认同,不管怎么说,皇帝是九五之尊,能为他一句话便做到这份上,已然十分难得了。
他瞧见了轩辕凛的诚意,便也愿意继续吊着他,一点一点循序渐进。
只可惜,贤王始终没有别的动作,反倒对他和轩辕凛的事乐见其成,并无半分阻拦的心思,这让陈荣十分憋闷。
此时再瞧轩辕凛,便多了几分顺眼,他软下嗓音看着他:“皇上可用过药了?龙体早日康复,才是大昌的福气。”
陈荣难得说话这样中听,轩辕凛意外之余也有些高兴,只是精神着实疲惫,打不起精神来和他说笑,敷衍两句便让人回去了。
张尽忠瞧着人走了心里纳闷,这才一盏茶的功夫,怎么就让人走了呢?明明上午还等的坐立不安。
他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多说,挥了挥拂尘守着门出神。
因着精神不好,往日两三个时辰便能批好的折子,这次却一直折腾到亥时,回去的路上轩辕凛越发觉得头疼,便命张尽忠去宣太医,他着实不想明日再头疼着早朝,然后听群臣吵来吵去,实在听的人心烦意乱。
护卫的禁军忽然喝了一声,郎缺阻拦不及,便惊动了轩辕凛,轩辕凛本就不虞,此时被这一声呵斥惊动,脸色便越发阴沉,声音凉沁沁的:“何事?”
郎缺教训了不懂事的禁军两句,连忙去复命:“回皇上,刚才有只夜猫窜过去了。”
轩辕凛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听得郎缺头皮发麻,忍不住往树梢上看了一眼,心里直嘀咕,这中午来了一遭,怎么晚上还来,太极殿就这么清闲?
他正暗搓搓吐槽,冷不丁旁边传来一声闷响,紧跟着就响起一声闷哼,仿佛是人从树上掉下来了。
郎缺心里骂了一声,爬树爬不利索就别爬了,现在怎么办?他刚刚才说了是一只野猫,现在就换成了人,他这是抓还是不抓?
不等他纠结出个结果来,就听轩辕凛扬声道:“停。”
郎缺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见他眉头紧皱,脸色紧绷,即便是趁着夜色,也仍旧阴沉沉的骇人。
“臣这就去抓人!”
然而他追过去的时候,只瞧见一个影子一瘸一拐的在树影里钻了几下,很快不见了影子。
他也不是追不上,只是瞧着轩辕凛的意思,像是无所谓的,便也没有下死力气去追,见人没影了便回去复命。
“臣无能,人跑了。”
轩辕凛没吭声,顿了几息才开口:“走吧。”
郎缺又回头看了一眼影影绰绰的树影,心想他没追上去果然是对的。
一回了大明宫,郎缺就被宣了进去,轩辕凛靠在罗汉床上,拿了本闲书在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郎缺不敢怠慢,连忙又请罪。
轩辕凛这才冷笑:“朕看你最近腿脚很不利索,连个人都追不上。”
郎缺一脑门汗,心想这叫什么事,昨天不许去追,今天又要追,你们这是玩什么闹什么,私下里折腾就是,他只是一个小统领,真的不想掺和进去。
“臣无能。”
他只能磕头请罪,但琢磨着轩辕凛应该不至于真的要因为这事治他的罪。
但对方一直不说话,让他心里很有些忐忑,原先的笃定也就慢慢变成了不确定。
轩辕凛瞧他乱了心神,这才慢吞吞开口:“可瞧见了是谁?”
郎缺不急多想,嘴一秃噜就把知道的都说了:“看着像是程公公,只是臣没瞧见正脸,只看他跑起来姿势很像。”
程欢自上回跪了两天两夜之后,腿便有些不利索,平日里走动不甚明显,一旦跑起来,两条腿便是弯着的,因而姿势很古怪,满宫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轩辕凛沉默下来,半晌没吭声,郎缺犹豫片刻还是请罪:“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轩辕凛却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看样子像是不再追究的,郎缺松了口气,连忙退了出去。
张尽忠带了太医来诊脉,见轩辕凛在看闲书,神情难得缓和,仿佛是心情不错,心里也跟着高兴,果然是陈荣有法子,这黑了一天的脸总算晴了过来,大明宫今晚可算能消停一会。
夜半时候外头下了雪,等晨起早朝的时候,外头已经白茫茫一片了,轩辕凛下朝回大明宫的路上左右瞧了瞧,眉头一皱:“换条路。”
这不是往常他走的那条,这条路虽然平坦,可宫人太多,时常还有宫妃在这里溜达,他不耐烦与人周旋,所以平素一直走另一条。
张尽忠低声解释:“回皇上,那条路上有段石子路,怕奴才们脚下不稳当,惊了圣驾。”
轩辕凛沉着脸没吭声,张尽忠心道这是换路呢还是不换路呢?
郎缺听了一耳朵,心里一动:“不若换禁军来抬銮驾吧?宫里的内侍没练过武,脚下才滑,禁军下盘稳,不会滑的。”
轩辕凛微微颔首,算是准了。
第27章 偷偷摸摸的小老鼠6
郎缺连忙选了人来重新抬了銮驾换路走,一路上绷紧了神经查探四周的动静,若是瞧见了人影可要及时提醒皇帝才是。
然而雪的确是大,扑簌簌的几乎瞧不见人影,这种天气在外头多待一会便能被雪埋了,程欢不过是个寻常人,即便是等着,也未必能等多久。
郎缺心道今天这条路怕是白换了,却不敢提,仍旧竖起耳朵听动静,路过那片林子的时候抬头瞄了好几眼,却没瞧见人影,他唯恐是自己被风雪分心没看清楚,仔细探查了许多遍,却仍旧没人。
他心里一叹,扭头看轩辕凛的脸色,却是瞧不出什么来,看不出来有没有失望。
人既然没来,他们也不必慢吞吞的赶路,郎缺正想命人快些,冷不丁瞧见灯柱旁多了个雪人,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越瞧越觉得古怪,他怕是自己多心,本不想理会,可很快就瞧见那雪人的眼眶里两只黑漆漆的眼珠正转来转去。
他猛地顿住了脚,心道程欢这可真是,为了看一眼皇帝,什么法子都能想的出来。
他停的突兀,抬銮驾的禁军只当有情况当下也停住了脚步,轩辕凛似有所感,抬头朝雪人看过来。
他脸一黑:“滚回去!”
雪人一抖,仿佛是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但很快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是个人模样,便又僵住了身体没动弹。
轩辕凛拍了下扶手,看起来气的不轻,额角图图直跳,郎缺想着他还在病中,不好动气,连忙安抚道:“臣这就送他回去……皇上息怒,您的圣旨还在呢。”
他说的是不许程欢出太极殿的圣旨。
轩辕凛抿紧了嘴唇冷着脸瞪了程欢一眼,吩咐道:“快走。”
銮驾急匆匆去了,郎缺看了看四周,瞧见周遭没人,这才凑过来,刚想打个招呼,就见雪人猛地散了,程欢拔腿就跑,他大概是被冻得太久了,四肢有些不灵活,跑的不快也不远,却很是多灾多难,不过几丈的距离,摔了三四回。
郎缺看着都替他着急,想帮帮他,却是一靠近,程欢就急,越急跑的越慢,他只好停下来,偷偷摸摸躲在暗处,看着他一路进了太极殿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去复命。
程欢这回却着实被冻坏了,裹了三层被子手脚还是冷的没知觉,几个小太监给他烧了热水来,硬拽着他丢进了桶里,程欢哆嗦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恨不得将头也缩进水里去。
他又觉得丢人:“你们现在胆子是真大了,我可是大总管,大总管知道吗?”
两个小太监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这名头是很唬人,可一个出不了太极殿的大总管有什么用?还不如他们这些寻常的小太监。
“你就是太懒了,冻成这样,咱们这里有没有炭火,要是不拿热水泡泡,睡着睡着就冷死过去。”
程欢被吓着了:“你诓我呢吧?哪就那么容易冻死啊。”
他现在还没意识到,当初若不是贤王将他捡回去,他已经冻死了。
小太监春和觉得他白当了一个大总管,一点见识都没有:“宫里往年冻死热死的人还少?你呆在大明宫没见到,别说宫里奴才了,就是外头的那些农户,也不少人是这么死的。”
程欢愣了愣,别的没想起来,只记得他娘仿佛也是冬天死的,只是怎么死的他却已经忘了。
春明拍了春和一巴掌:“好了好了你别乱说了,快给他搓一搓,你看他手脚现在还凉冰冰的,别真冻坏了。”
两人探手进来给他揉搓四肢,程欢起初还觉得舒服,后来知觉恢复了一些,便只觉得痒,在浴桶里乱动,水溅的到处都是,春和春明被他气得够呛:“你老实点,冬天的衣裳可没几套能替换。”
程欢连忙摇头:“那你们别碰我了,痒。”
两人悻悻的收回了手,春和愣了愣,意外的看着程欢:“你原来没净身啊。”
程欢下意识并紧了腿,恼怒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难过:“我这样的身体,净身割哪?”
春明听他们说话,心里就猜到了:“这样也好,总好过挨一刀,那是真疼,好多人没熬过来,我同村的三个孩子,就我自己活了。”
程欢没想到做个太监也有这么大的风险,心里沉甸甸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是恍惚间想起来不知道什么人说的一句话,叫命比纸薄。
春明试了试水温:“快出来吧,待会水冷了要病了。”
程欢不想动弹,手一露出来就冷飕飕的有些疼,他腻歪着不肯动弹,两人只好用蛮力将他拽了出来,塞进被子里。
春明灌了个汤婆子给他:“今天就别出去了,晚上来给你送饭。”
程欢猜着他们这么照顾自己,八成是张尽忠给了恩惠,可心里仍旧觉得感激,在这宫里,能得到一份温暖实在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