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15)
里头御医正给程欢处理膝盖上的伤,颜色已经是乌紫了,冷不丁一瞧还以为是黑的。
轩辕净还没瞧过这么骇人的膝盖,心道怪不得轩辕凛要走,只怕是他也瞧不了这情形。
“皇上心里很看重程欢,你们务必尽力,药只管捡好的用,千万不可敷衍。”
太医连连应声,手上越发小心。
可上药哪有不疼的,程欢晕乎乎的还在惨叫,声音颇有些凄厉,听得人心里发毛。
张尽忠听不下去了:“你别喊了,这么喊下去,嗓子就该废了。”
程欢平日里不肯听人话,晕过去的时候却肯听了,张尽忠一说他果然就闭了嘴,只是死命咬着嘴唇忍着,他嘴上本就有伤,被这一咬,很快就有血迹顺着脸颊淌下来。
形容十分凄惨。
轩辕净看不下去,转身走了,路过正殿随意一瞥,却瞧见里头坐着个人,再仔细看,竟然是去而复返的轩辕凛。
他抬脚走进来:“皇上怎么又回来了?”
轩辕凛抿紧了嘴没吭声,轩辕净恍然大悟:“臣方才去偏殿瞧了一眼,程公公伤的极重,怕是一两个月下不了床了。”
轩辕凛一愣:“这么厉害?”
他往日见程欢罚了跪,爬起来就能走,只以为这刑罚并不怎么难过,多是屈辱的意思,却原来并不是吗?
“那石板冷硬,他又被人泼了冷水,身上进了些寒气,这关节处最是敏感,往后少不了要受苦楚,若是刮风下雨,只怕还要鬼哭狼嚎。”
轩辕凛想起先皇后在世时,每逢变天,身上也是疼痛难忍,脸色就变了变,轩辕净点到即止,也不再说,拱拱手要告退。
轩辕凛喊住他,嘴张了张却又没说出什么来,半晌才挥挥手:“罢了,君父的忌辰由你操办,退下吧。”
轩辕净行了礼往外走,心里却着实好奇,既是喜欢,怎么能下死手去折腾那程欢,即便对方性子乖戾了些,蠢笨了些,可毕竟是心上人,轩辕凛怎么下的去手呢?
这图的是什么?
第16章 皇上真厉害1
如同轩辕净所说,程欢这会的确是在床上躺了近两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他本就一身的伤,气血亏虚的厉害,又穿着湿衣裳冻了一宿,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发热,人鲜少清醒,偶尔睁开眼睛,也不说别的,只是喊疼。
张尽忠知道程欢不招人喜欢,可心里总是不自觉的把他当成自己个的孩子,听见他喊疼,自己也受不住,烦躁了就骂他两句,程欢也就闭了嘴,可他这样老实了,张尽忠反而更难受。
他捉摸着不能再让他留在宫里,这俩月过来,轩辕凛与陈荣越发亲近,前日他还瞧见陈荣帮着轩辕凛整理衣裳,说不得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
这种时候万不能再让程欢由着性子胡闹。
他心里发愁,也没心思用午膳,忽的有小太监封了一定银子送过来,张尽忠一愣:“这是做什么?”
小太监咧着嘴笑:“明月轩豫嫔娘娘有喜,皇上大喜,全宫都赏了一个月的月钱。”
张尽忠不由呆了呆,心道这么久以来,也只有那一晚轩辕凛召幸了后宫,豫嫔竟然就怀上了,真是好运气。
“是喜事……”
他顿了顿,虽然替轩辕凛高兴,却越发担心起来,程欢这小子,千万不要生出别的想法来。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却瞧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眼睛盯着床顶看。
张尽忠唬了一跳:“醒了怎么也不吱声?”
程欢哑着嗓子“哦”了一声,翻了个身看着小太监:“不是满宫里都有吗?我的呢?”
小太监一僵,程欢这些日子一直半死不活,满宫里都以为他抗不过去了,莫说这次的赏钱,就是前两个月的月钱也没人想着给他发下来。
“奴才不知道您醒了……这就去给您取。”
程欢直勾勾的盯着他,像是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看得小太监腿一软,忙不迭的跑了。
张尽忠没好气的把自己的赏钱塞给他:“你呀你,听见银钱就精神,这东西有什么用?在宫里能用多少?还能比身体重要不成?”
程欢打了个呵欠:“张公公,你好唠叨啊。”
张尽忠气的想打他,可看他瘦的只剩了皮包骨头,脸上也不见血色,又有些下不去手,只好站起来跺了跺脚:“你就嫌弃我吧,满宫里除了我谁还肯理你。”
程欢仿佛没听见,闭着眼睛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张尽忠愤愤不平的走了出去,程欢这才睁开眼睛:“老头脾气真大……”
他嘀咕一句,盯着手里的银子看,心想原来张尽忠的月钱比他多那么多。
他正走神,偏殿的门就被悄悄推开,一个小太监钻了进来,样子很陌生,程欢不记得他,应该是没见过的。
“你走错地方了吧?”
他许久没说话,嗓子有些沙哑,音量也不大,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仿佛随时会断气一样。
小太监愣了愣才敢说话:“程公公,奴才是来给您送银子的。”
程欢一愣,这么快?
他盯着小太监看了一眼,不太能分得清他是不是刚才那个小太监,但有银子总是好的,他连忙伸出手:“给我吧。”
小太监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来,程欢一掂量就知道不对劲,这包银子可比张尽忠的多多了,怎么可能是他一个月的月钱。
“什么意思?”
小太监笑起来,声音压得很低:“豫嫔娘娘赏的,说你这回做得好……”
程欢脸色一变,不等他说话,抬手就把荷包砸了过去,小太监唬了一跳,没来得及躲,被砸破了额头,疼的叫了一声,茫然道:“程公公……你这是干什么?”
程欢还不解气,从床上爬起来,找东西要砸他,小太监不敢再留下来,扭头就跑,程欢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东西能用来砸人,只好又把那荷包捡起来,扒着门框远远的扔了出去:“谁稀罕她的银子!滚,都给我滚!”
他“砰”的一声砸上门,靠在门板上喘粗气,心里懊恼又憋屈,他没想到,轩辕凛那么厉害,一次就有了孩子。
更没想到的是,这事还没气到陈荣,先把他自己给气了个半死,只要一想到这事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心里就火烧火燎的,恨不得跳到过去,把自己给掐死。
他懊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抓着凳子腿恨不得一头磕死,可他又怕疼,只敢轻轻撞两下。
冷不丁眼前投下一片阴影,这是有人来了,可他不觉得丢人,只是心烦:“滚滚滚,再拿银子过来我砸死你。”
一个眼熟的荷包被丢在他眼前,程欢愣了愣,这东西不久前他才扔出去,他当即就怒了,以为是那小太监去而复返,抓起荷包来就要往对方脸上扔。
轩辕凛微微侧头躲了过去,神情冷凝的看着程欢,程欢没想到是他,唬了一跳,心里又惊又喜:“怎么是你……你来看我啊……”
他像是忽然回过神来,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奴才给皇上请安……”
他怕轩辕凛走,敷衍的行完礼就凑过来抱他的腿:“你来看我就是不生气了是不是?”
轩辕凛没说话,只垂着头半眯着眼睛打量他,现在的程欢他不太敢认,人瘦的已经有些脱了相,下巴变尖了,衬的眼睛更大,脸上却没有血色,白惨惨一片,有些像是糊起来的纸人。
他手指微微一颤,原来罚跪是后遗症这么重的惩罚,以前程欢是怎么熬过来的?
“起来吧。”
程欢谨慎的盯着他看了两眼,见他不像是发怒的样子,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试探着把头靠在他大腿上:“我跪着,我跪着你就不生气。”
程欢本意是想让他高兴,但轩辕凛却因为这句话陡然变了脸色,他一伸手就将程欢拽了起来:“朕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
程欢被唬了一跳,连忙摇头:“听得懂听得懂。”
他还记得轩辕凛说不想看见他的话,心里忐忑的很,又怕他和陈荣越来越好,不会再想起自己来,或者是因为陈荣说了自己的坏话,让他即便想起自己来,也只觉得厌恶。
因此行动间往日的嚣张收敛了,露出几分忐忑讨好来。
轩辕凛心口憋了口气,松开他大马金刀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倒是长进了,可见这罚还是有用的。”
程欢连忙点头,他现在只求着轩辕凛别生气,不要真的不见他,因此他说什么他都点头。
轩辕凛的脸色却不见缓和,反倒越发冷凝起来。
程欢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要给他奉茶,连忙端起茶壶来倒水,里面却是冷的白水,他不喜欢喝茶,往常连生水都喝,全然不讲究,这时候却有些尴尬,因为他知道轩辕凛不喝这些。
他捧着茶壶后退了两步:“奴才去沏茶,皇上你多坐会。”
轩辕凛烦躁的挥挥手:“不必了……你……”
他看着程欢,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只觉得如今的程欢懂事了,本该是自己想要的模样,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皇上不渴吗?那能不能和奴才说说话?”
程欢巴巴的凑过来,随手将茶壶放在桌子上,他很想往轩辕凛腿上坐,却总想起他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样子来,心里就有些害怕,并不敢放肆了,便紧贴着他的腿盘膝坐在了地上。
“朕与你有什么好说的?”
轩辕凛习惯了对着程欢刻薄,这话一说出来,心里便有些闷,忍不住扭开头避开了程欢的视线。
程欢却不在意,这种话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更难听更刻薄的他都不知道听了多少,他自己时常被人说是刻薄,却不怎么觉得别人对他刻薄,脸上仍旧笑嘻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