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六(60)
他哭得满脸是泪,将敷上的□□冲刷而下,露出的脸蛋反而更加娇嫩白皙,也是异数。
谢茂拿起一根尺长的书签戳着萧陌然的肩膀,将他往坐席外边推三寸,再推三寸。萧陌然被推得莫名其妙,只得忍着泪挪动膝盖往后。一连退到三尺之外,谢茂才将书签收回,说道:“你少打我小衣的主意。”给小衣暖席,做小衣的炉鼎,你想得美!
“我问你,当初你师父被囚,具体是怎么个过程?”谢茂问。
萧陌然被谢茂已经弄得无所适从了,怎么老是问意料之外的问题?他准备好的对策格格不入。不得已又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斟酌着词句说:“那段时间我缠着恩师着紧了些,连着几日没出门,我在值经堂执役,误了出勤,值堂长老要惩戒我……原本是可以交晶石收赎的,那一日就不肯通融,非要打我板子,恩师亲自到值经堂分说,和值堂长老打了起来……”
萧陌然说这件事的时候,非常地小心翼翼,一味将此事归结于自身,归结于他不容于世的床事。
他不敢说出真相。
因为,谢茂刚才已经问了,温葙雨是不是他的师兄。
温葙雨是黄梨真人的大徒弟,他师父是李秦阁,谢茂岂会不知道他俩不是一个师父?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为了确认萧陌然的辈分。或者说,确认萧陌然的师父李秦阁的辈分。
李秦阁是伽罗真人、黄梨真人的同辈弟子,他之所以会被囚禁在跃鲤崖,性向只是个借口。
古往今来搞基的男人多不胜数,有几个是因为性向倒台的?谢茂就不相信李秦阁是因为跟徒弟乱搞才把自己搞进去了,肯定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说,他有什么其他的问题,被当时掌权的伽罗真人收拾了,黄梨真人、不动真人也对李秦阁的倒台表示默许。
萧陌然根本不敢把事情说得太明白了,他一直纠缠自己勾引师父的事,就是为了博取谢茂衣飞石的同情。你俩也是同性道侣,对我和恩师有些同理心吧,帮帮我们。
这点儿小伎俩在谢茂眼底根本不够看。
不过,他不在乎李秦阁是否存有野心,他只关心李秦阁的资质。
——五十年前你就被关进去了,证明你是个失败者。我把你救出来,你能有什么用?
“前掌门对此大为震怒,说恩师帏薄不修、德行有亏,要将我处死,才肯饶恕恩师。那时候我已经被前掌门的人捉了去,只等恩师点头,就将我咽喉切开……”萧陌然回忆往事,依然有着无法控制的恐惧与痛苦,“恩师说不行,不行,不能杀了然然。”
就因为小弟子误了几次执役,座师与堂师打了一架,掌门就要把小弟子处死?没这样的道理。
这可是弟子,不是富贵人家采买回家的贱妾奴婢,耽误了少爷读书,毁坏了少爷身子,就拖出去乱棍打死。若弟子犯错,宗门自然有资格处死,可是,因为弟子的存在可能影响了其他嫡系弟子的修行,就把这弟子处死?这不是宗门的规矩作派。
不管萧陌然说得多动情哽咽,谢茂还是听出了其中的真相。
这事分明就是掌门借机发难,绑架了萧陌然,威胁李秦阁服软认输。从李秦阁找值经堂长老分说求情的行径来看,他没想到掌门会出招,很可能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恩师想救我,可是,他只有一个人,出事仓促,法宝也不在身边,根本打不过。”萧陌然说。
谢茂给他翻译了一下,李秦阁没打算束手就擒,试图反抗没成功。
“前掌门见恩师太过固执,认为是我败坏了恩师的德行,必要杀我以正门规。恩师便跪下求情,说只要肯饶了我,他愿意去冷月湖苦修。他这样求情让前掌门越发生气,叫人用戮铁穿透了恩师的周身大骨,将恩师囚在跃鲤崖上思过……”
“磕磕”两声,谢茂用木质书签在坐席上敲了敲,打断了萧陌然的忧愁的哭诉。
他对着萧陌然的泪眼,说:“五十年前,你师父是真的逃不出去吗?”
既然是同门同辈的修士,李秦阁修为再高也是有限。他如果能打得过,不会被囚禁在跃鲤崖。
谢茂的疑问是,当初李秦阁是否具有逃走的机会?如果他费尽全力也根本就逃不出去,被打成死狗关在跃鲤崖,谢茂对他就没什么兴趣了。五十年前的失败者,搁在五十年后,需要小弟子哭诉荐席搭救。哪怕救出来了,一样是失败者。
萧陌然呼吸有些紧迫。
萧陌然的叙述中一直在回避李秦阁曾经在妙物山庄的地位,他将李秦阁被囚一事,完全归结于前掌门对李秦阁的“爱护”,他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全都是因为谢茂那一句,温葙雨是你师兄?
他只想把恩师救出来。
他不傻。他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恩师从跃鲤崖下来,会威胁到梵罗仙子的新统治。
可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就没有机会了。梵罗仙子不会开恩准许恩师下来,一旦这两位神秘来客又神秘消失,他去哪里找一个可能对他和恩师产生同情心、伸手拉他们一把的“前辈”?
他若是个女弟子,哭诉一句,总会有人可怜他的师父。
可他不是。他的性别,让他和李秦阁变成了与大多数人不同的异类。人对异类是没有同情的,人也不能对异类的处境感同身受。
——你倒霉是因为你搞了男徒弟,我搞的都是女徒弟,我不会和你一样倒霉。
萧陌然没想过妙物山庄的庄主之位,他只想让恩师从跃鲤崖下来。二人只有一间小屋栖身,他种植药田灵植,也能照顾好恩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只要……恩师回来。
他不想让谢茂怀疑他的用心,他也不想让谢茂觉得,恩师的归来会对妙物山庄目前的政治格局产生影响。为了打消谢茂的“疑虑”,他很想说,当初恩师全无还手之力。恩师的实力不足一提。
此时他听见衣飞石轻声提醒他:“照实说。”
萧陌然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见谢茂的双眼。
这双远处看来一直显得很温和的眼睛,近看就有一种让人完全生不起违逆之心的威严。
那感觉是君,那感觉是父,那是从山峦上升起的朝阳,刹那间覆盖着整片大地。
萧陌然就像是在寒冬中艰难存活了太久的小动物,疲倦,饥饿,寒冷,还有长久的委屈,全都在这片暖洋洋的照耀中得到了抚慰。
他不自觉地有了一种倚靠与孺慕之心,泪水从眼角滑落:“他逃不出去。”
“……然然在这里,他能逃到哪里去?”
第749章 皆有来处(62)
谢茂把刚离开不久的梵罗仙子请了回来。
他请人的方式也很特别,就地取了纸笔,写了一张帖子,倏地“挪”到了梵罗仙子手里。
梵罗仙子正窝在静室里疗伤,小破那一招捶得太狠,又有谢茂拉偏架,生生把她钉在断崖上不给下来,苟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来气。服药、理气、静休,才稍微好了一点,正打算入定,一张简陋的“帖子”就突兀地出现在了手里。
这动静把梵罗仙子惊出了一身冷汗,捏着“帖子”的手微微一抖,低头细看,帖子里措辞倒是很客气,若真人准允,可否拨冗步见?
梵罗仙子浑身经络都还在隐隐地疼,这会儿只想闭死关疗伤,可是,怎么想重要吗?
她倒是想闭死关啥也不管,门口不也留了一道缝,叮嘱心腹弟子若有事即刻来报?庄主哪有轻省的资格?一日不卸职,一日在其位,就得十二个时辰撑在第一线,谈不上自我。
拿到这份“神奇”出现的帖子,梵罗仙子吭哧吭哧起身,穿戴整齐,正欲出门。
duang——
她就被谢茂挪到了藏书洞里。
萧陌然脸色顿变。
梵罗仙子也很吃惊,仗着城府丝毫不显,上前施礼:“拜见仙君、祖师。”
叙礼之后,她露出很客气的笑容,和萧陌然打招呼:“萧师弟也在。近日可好?”
萧陌然低头施礼,没有答话。
“听说跃鲤崖上还囚着一个,罪名是爱慕同性?咱们山庄有这规矩?”谢茂问道。
梵罗仙子或是因伤难受,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解释说:“岂有这样的道理?仙君说的是李真人,是弟子的师叔。他老人家本是上一代最有天赋的弟子,成名还在黄梨师叔之前,此后堕于情爱不思前途,很让宗门失望……”
“哦。”谢茂对这个解释显然是不认可的,他的表态代表着他不高兴了。
“家师与黄梨师叔都对李师叔进行了规劝,可毕竟支系不同,李师叔身为华金庭庭主,又是宗门长老,师父与黄梨师叔也不能过多干涉。”梵罗仙子赶忙撇清。
接下来,梵罗仙子的说辞就和萧陌然不大一样了:“后来李师叔异想天开,欲行阳气交媾孕子之法,以至心魔丛生灵台蒙尘,整个人变得颠三倒四,不知道理。”
“最开始是骂骂咧咧,偶尔将弟子、同辈踹上一脚,后来魔性加重,动辄飞剑刺人。他老人家原本就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修为惊人,等闲同门哪里是他的对手?便常有同门被他刺伤。”
“及至一日,值经堂长老因对萧师弟执罚,触怒了李师叔,被李师叔一剑斩去半只手掌——”
萧陌然一直按捺着性子听着,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反驳:“掌门说得未免太过偏向。”
梵罗仙子也不生气,扶住胸口略喘一声,说:“那时候你与我都不年轻了,许多事我并未亲眼所见,可口口相传俱是如此。你说我说得有偏向,我哪一句话是假的么?”
萧陌然素来不愿喊冤,是因为他知道四面八方都是恶意,喊冤不过是徒惹嘲笑。
如今有谢茂和衣飞石这一双同性爱侣可以做主,更重要的是,若是被梵罗仙子坐实了李秦阁是个疯子的事实,他救出恩师的希望就彻底熄灭了,所以,他隐忍了几十年都不肯吐露的往事,终究还是得剖开来细说。
“我与恩师从未想过孕子之事。恩师之所以动辄对同门弟子训斥、呵责,是因为……我自幼喜欢作女子打扮,戴钗着裙。此前不敢人前穿戴,后来,我与恩师……之后,恩师不认为我特异,许我穿上女装,戴上钗环,涂抹胭脂。恩师宽容我,同门却对我指指点点,讥讽嘲笑,恩师便替我出头。”
萧陌然说着就有眼泪流下,他又默默地擦去,哽咽说:“他们便说恩师疯了,逼我穿妇人衣裳,要我做他的假妇人……这与恩师无关。是我生来变态,恩师不过是太过宠爱我,想要护着我……”
谢茂其实也不喜欢非得把自己往女相打扮的男人,可是,衣飞石在谢朝和新古时代都曾女装打扮跟他出街,他的双标狗属性瞬间激发,非但没有一丝厌恶,反而爱不释手。总而言之,只要小衣,怎么样都很好,怎样都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