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六(43)
“直到有人指责,说他就是北圣后裔。他保护那群被判死刑的苦修,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人。”
“你认为我出卖了少将军……出卖他的不是我。”
“是我的三弟。”
“他凿实了少将军的身份,使少将军被暗杀,他则得到了那把二元定矩尺做奖赏。”
笃天野眸中有极其深沉的戾气在翻涌,又被黑暗所覆盖。毕竟,笃天刑已经死了。
“我也想替少将军报仇。可是,杀死凌霄,杀死笃天刑,杀死暗示除掉少将军的某个不知名的‘大人物’,仇恨就结束了吗?不会结束的。杀死少将军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是千年绵延的仇恨。”
“我们需要更好的时机。”笃天野说。
这也解释了笃天野为何安安稳稳地待在家中,二十年都不曾对笃天刑动手。
解紫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近二十年来,他也一直在调查暗中谋害了少将军的凶手是谁。让他觉得荒谬的是,玄元宗以“北圣罪裔阴谋复仇”的罪名杀死了少将军,玄元宗内部却没几个人相信少将军的真正身份。
他们多么娴熟地用“北圣后裔”的身份入罪杀人,二千年来,背着“北圣后裔”罪名死去的人有多少?几乎都数不清了。如今他们杀到了真正的北圣后裔头上,他们却不知道构陷的罪名就是真相。
这一切都是多么地可笑!
“再过几日,我家的人就会尽数回来。”笃天野不觉得自己能从谢茂手底下幸免。
他将紫微星短剑取出来,珍而重之地交给解紫唯:“替北圣昭雪、替少将军复仇的事,都拜托给你了。”
※
谢茂和衣飞石已经挪回了公寓里。
远星舰队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途,曾经热闹非凡的安全区里阒然无声,只剩下谢茂与衣飞石二人。
“别人家里住着哪有自家舒服?这可好了,除了这一摞傻傀儡,半个人都没有。”谢茂特别欢喜,光天化日就把衣飞石搂在怀里,解人家衣裳,“野外拉力赛怎么样!”
野战就算了,还拉力赛,这是要连战数日啊,口气相当嚣张。
衣飞石被他闹得……
看着安全区内各种建筑,仿佛还残留着远星舰队的士兵们曾经使用过的痕迹,这种奇妙的刺激感,也是前所未有。从前也不是没开过野车,多少都是要清场或是避着人,现在这感觉……
一整颗星球都只剩下两个人,外边除了吃人的植物就是懵懂不知事的小动物……
那是相当刺激了!
一时间,别的什么事情都得放一放,先把第一届第三建筑野外拉力赛顺利开幕了再说!
第734章 皆有来处(47)
谢茂与衣飞石在原始星上待了好几天。
荒星无人,整片大地都是后寝花园,谢茂彻底释放天性,活得跟野人似的,寝衣都懒得披上一件。
这事儿让衣飞石相当地吃不消。衣飞石将床笫内外分得很清楚,开车的时候疯归疯,不开车时,衣飞石是个斯文体面的正常人。做完了你倒是把衣服穿上啊,光屁股到处跑……这不是逼人犯罪吗?
衣飞石是金丹期的修士,谢茂是光靠嗑药强撑的普通人,体力疯狂碾压之下,某人毫无悬念地在拉力赛中屈居亚军。
——衣飞石倒是有心相让,某人不是故意在原始星球上当原始人吗?这是衣飞石唯一的弱点。
衣飞石什么都能忍,唯有开车这事憋不住。谢茂稍微撩拨一下,衣飞石就得跪。
“还是得爱惜身体。”谢茂状若不在意地说。
他昨天才嗑了一枚保元丹,今天又被榨干了。衣飞石结丹之后,丹元润身,循循不绝,只要天地之间的灵气还没断绝,衣飞石就有源源不断的动力。
就不说谁主动谁辛苦的问题,两个球球里就那么多东西,多开几趟车不就没油了吗?
想他谢茂也是九天十地唯我独尊的大圣人,诸天修士的老祖宗,稳固肾水只开车不走油的法门懂得一套一套的——可这事儿又不是修行,那可是小衣啊!怀里抱着小衣,谢茂哪里还忍得住?
谢茂好几次都提着一口气,盘算着朕想要报仇雪恨,找回老流氓无端丢失的面子。最终结局也只是美滋滋地伏在衣飞石肩上,徐徐吐出心底最欢愉心悦的热情。算啦算啦,小衣冠军我亚军也还行,反正都是自己人……
“您吃些东西。待会我给您在树下布置躺椅,晒晒太阳小憩片刻。”
衣飞石端着饮食过来,要服侍谢茂用膳,见谢茂已经默默地穿上了寝衣,隐隐有些想笑。
他真不是故意的。几次明示暗示先生穿上衣服,先生偏不肯。这种纯雄性的自尊心无聊又可爱。
衣飞石很努力地想要尊重谢茂的“爱好”,奈何架不住彻底解放了天性的谢茂实在太迷人。
谢茂衣衫整齐一丝不苟的时候,衣飞石都很难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谢茂对此仿佛毫无所觉,压根儿没意识到他那副皮囊对衣飞石的影响力,居然无缝开大招挂裸身buff……衣飞石跟他待在一起,脸红气喘心肝儿狂跳,根本没任何心思想别的事情。
“我待会儿去刹木和星看看。算算日子,差不多该到齐了。”谢茂伸手拉开茶桌,跟衣飞石一起摆盘子,顺手给衣飞石拉了把椅子,就放在自己身边,“小衣辛苦了。”
衣飞石很意外,愣了一瞬才说:“不辛苦。”
谢茂只是看着他在身边坐下,用手摸摸他的侧脸:“吃饭吧。”
将人拢在身边吃饭,自然是因为秀色可餐。谢茂右手拿筷子,左手就放在衣飞石肩背上,吃一口摸一下。这种亲昵不带任何激情,就像是人习惯地把手放在身边,或是搁在自己身上、腿上。
衣飞石也已经习惯了这种亲昵。
在新世界的头几年,谢茂体能巨差,走两步就喘,全靠衣飞石背着到处跑。这种长久黏在一起的亲密关系,让谢茂和衣飞石越发地默契与亲近。
心平气和地吃着这顿饭,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惬意与宁静。
衣飞石看着谢茂默默套上的寝衣,心中很有几分感慨。谢茂是有些小性子的,他吃了瘪不会心甘情愿,总要拉着衣飞石一起才肯罢休——我没面子了,你也得陪我。单看我一个人丢脸可不行!
他很直观地察觉到,自从君上出现之后,先生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好了。
衣飞石承认谢茂对他好,很用心爱护他,可他也从来不认为谢茂很好伺候。
谢茂心中有一根线,标准和世上大部分人都不相同,以至于很多人认为他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他在很多事情上对衣飞石忍让爱护,可衣飞石碰到他那根与众不同的线时,他马上就会警惕并发起攻击。
从谢朝到新古时代,谢茂对衣飞石的态度一直有隐隐绰绰的弹性。衣飞石能清晰地察觉出,谢茂对他什么时候是宽容尊重,什么时候是体谅爱怜,什么时候是单纯的忍让——因心爱不舍才强忍住了,不代表没生气没脾气。而且,谢茂发脾气的时候非常吓人。
衣飞石很了解这一点,若非不能回避的问题,他会顺从谢茂,尽量不让谢茂产生“忍让”的情绪。既然彼此相爱,自然要各退一步,才能好好地过日子。
衣飞石不能说谢茂心中的那条线消失了,他只能感觉到,那条线被流落到一个极其深邃的位置。
君上出现之后,谢茂身上所有的戾气都仿佛消失不见了,他变得更加宽容和仁慈。特别是面对衣飞石的时候,谢茂更乐于示弱,也更加尊重衣飞石的看法——在谢朝时,衣飞石劝谏十句,谢茂面上是很给面子乐呵呵地表示朕纳谏了,真正执行时能听一两句就很不错了。
谢茂并不是在君上的反衬下显得柔软宽和,他是真的变得更温和了。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他俩的这顿饭吃完,谢茂把二人一起挪到了刹木和星的笃家大宅。
刹木和星是笃家在南巢星域的大本营,各地跃迁点都能与之连通,距离笃家势力范围内最远的甜水星也不过太空飞行六小时。之所以拖拖拉拉好几天才全部召回,那自然是因为许多笃家人都不肯回来。
——笃家是修真世家,精英弟子岂能没有天人感应?遇事不明占上一卦,八成就知道凶险了。
倘若没有笃天野动用各种心思算计、说服、引诱,笃家这批修士压根儿就不可能回来得这么齐全。饶是如此,刹木和星上的笃家大宅已经大小撕了七次,笃天野为了控制局面,在谢茂降临问罪之前,就已经手刃了三个叔父、五个堂兄弟,其余亲眷不算在内。
谢茂和衣飞石降临时,笃家东边的小院才刚刚死了一波人,家仆正在擦洗地板。
“尸体照旧冻起来。”笃天野咳出一口逆血,蜡黄色的面皮涌起一股潮红。这几天为了控制局面,他根本不能安寝休息,还和几个元婴后期的叔父交手,受了重伤。
谢茂信步走来,仿佛没看见遍地流淌的鲜血,问道:“不是让子午扣帮你么?”
“祖圣在上。”笃天野屈膝施礼。
“主人,这事不是我故意给他难堪使绊子,是他不让我动手。”子午扣幽幽地飘了出来,显然全程跟在笃天野身边。
“为什么?”谢茂走近时,恰好有家仆抬尸体经过,他低头看了一眼,“诈死怕被你发现?”
在场除了衣飞石,没人了解谢茂的脾气,也没人知道他是开玩笑。子午扣幸灾乐祸地看了笃天野一眼,笃天野额上冷汗都淌了出来,低声下气地辩解:“弟子不敢。这是笃家的罪过,弟子自清门户,不敢劳动神器大人……”
“没点儿别的心思?”谢茂挥挥手,示意家仆可以把尸体抬下去了。
笃天野苦涩地说:“弟子……有。”他膝行上前一步,满脸恳切地望着谢茂:“弟子有心赎罪。大错已铸成,弟子也没有乞求祖圣饶恕的道理。该死的总要领死。”
“只是目下还有北圣冤屈未曾昭雪,弟子旧主之仇尚未报偿,可否请祖圣宽限弟子十年。”
“这十年里只求苟活,为北圣、为旧主奔走。无论北圣、旧主之事是否妥当,十年之后弟子必然自裁谢罪。若是早几年就能赎清心愿,弟子亦即刻自裁!”
他看着满院子流淌的鲜血和一具具抬出去的血亲尸体,嗓子发硬。
“弟子将笃家血亲一网打尽,亲手弑杀叔父、残害兄弟,天下之大,已无容身之地。”
“求祖圣给弟子十年时间。弟子只求十年。”
他说得情真意切,几乎要流下泪来。谢茂只仿佛看见了第二个笃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