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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重生)掌丞天下(三)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53:50 标签:强强

  王有容摇了下头,“还没有。”他抬头看向王悦,“不过今早周家那三兄弟回来了,他们的意思是,不想在建康待下去了。”
  “那安排他们走吧。”
  “要不要请他们临走前出来澄清几句?”
  “无论他们说什么,众人只当是王家人逼迫他们开口,算了,他们家死的就剩下这么几个人,让他们走吧。”王悦低声道:“我就不去送了,他们怕也不是很想见到我这张脸,你去安排就行。”
  王有容点点头。
  王悦又道:“东巷住的都是些王家人,刺客一事仔细查,别怕惹事。”
  “是。”
  “别在谢景跟前提刺客的事。”
  “嗯……嗯?”王有容忽然疑惑地看向王悦,王悦这话头转太快他一时没回过神。
  王悦没有回王有容的话,就在王有容以为他不想说话时,王悦开口了。
  “昨天瞧见他在那刺客手里头,我满脑子都是周家横死的那些人,若是他没制住那刺客,我昨晚怕是要害死他。”王悦低声道:“以后王家这些事,全都不要牵扯上谢家。”
  王有容似乎想说句什么,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他点了下头,应下了。
  周家人离开建康的那一日,王悦在街上撞见了谢家小公子。
  谢尚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还敢上街?”
  王悦笑道:“我有何不敢?本世子行的正坐得端,爱上哪儿上哪儿!”他四下看了眼,没瞧见别的谢家人,他一把带过了谢尚的肩,“谢小公子,我请你去喝酒如何?秦淮河去过吗?”
  谢尚摇摇头,一双眼警惕地看着王悦,“你怎么笑成这样?”
  谢尚对近两日的事也有所耳闻,无论如何,他觉得王悦应该笑不出来,更不该笑成这样。
  王悦道:“本世子爱笑还有错了?”
  “你杀了周晏,害得周氏一门家破人亡,亏你还笑得出来。”谢尚对王悦一向无所顾忌,一句话脱口而出,完了才觉得不妥,猛地顿了下。
  王悦脸上倒是没什么异样,他揽着谢尚,颇为随意道:“这事不是都过去了吗?”
  谢尚脸上的尴尬荡然无存,换上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果然王家世子狼心狗肺名不虚传。厚颜无耻到这地步,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仍在笑的王悦,冷笑道:“活该你被人骂!”他转身欲走。
  王悦一把将人捞了回来,笑道:“别走啊!我杀人放火,那又如何?你堂兄仍是喜欢我!我昨天刚和他上过床,他亲口说的!”
  “恶心!”
  王悦揪着谢尚的领子,“成成成,我骗你的!”他忽然拽过了谢尚,“走吧!我说了请你喝酒!你跟我客气什么?”
  “你放开!”谢尚挣扎不开,被王悦扯着往外走,他怒道:“王长豫!你放开我!王长豫你听见没?!”
  王悦像是拖着良家小姑娘似的将谢尚拖上马车,到了秦淮河,他又将人从马车上拖下来,他笑道:“到了!”
  谢尚睁大眼看着那红红绿绿的招牌,他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悦竟然带他逛窑子!
  “不要!”谢尚立刻用尽全力挣扎,“王长豫你简直不知羞耻!滚!你放开我!王长豫!”谢尚怕是要疯了。
  王悦直接拎着他上楼,进了厢房将吓得不轻的谢家小公子往窗户边一放,他伸手啪一下推开了窗,风迎面吹来。
  楼外便是秦淮河。
  古渡口,穿着孝服的周家三兄弟刚好登上了船,周家长子手里头抱了个雪色襁褓,四人辞别了送行的故人,乘船去往远方。
  王悦坐在窗户边静静地望着那艘船,秦淮河上波光粼粼,船慢慢朝向远处行去,迎风展开了一扇昏黄的帆。
  那船离建康越来越远。
  从此山长水远,诚愿再会无期。
  谢尚没认出来那船上是周家人,他推了把略有失神地王悦,寒着脸道:“你干什么呢?”
  王悦随意地笑了下,“瞧我老相好呢!”
  谢尚的脸顿时一黑,连不知羞耻都懒得骂了,“那你拉我来做什么?”
  王悦道:“让你陪我喝酒啊!要不要我再给你招两个唱小曲的进来?”
  “滚!”
  王悦忽然大声地笑起来,他招手喊人,“上酒!”
  话音刚落,一坛坛的酒果真被送进了屋子里头,谢尚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涨红了脸骂“无耻!”
  王悦欣然接受,扬手倒酒。
  多年之后,镇西大将军加都督四州军事谢尚被人盛誉为东南第一儒将,“谢镇西”三个字名震天下。
  谢镇西坐镇豫州十二年,治军严苛,为人洒脱,平时爱逛窑子,爱喝酒,爱听曲,牛渚月下横吹笛,北窗之下弹琵琶,潇洒风流的样子不知倾倒了豫州多少男女。他也常在豫州街头撞见形形□□的膏粱子弟,一瞧见那些穿着鲜红朱衣的世家子便会下意识顿住脚步,盯着那些少年的背影微微失神,每当这时,他便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清风习习的清晨,有个年轻世家子招手大喊一声,“上酒!”
  而那时琅玡王家世子的名字早已经隐没在厚重尘埃中多年,再无人提起也再无人记得了。
  当谢尚自己也终于开始笑着喝酒时,他方才明白,男人要笑着喝完一整场酒,是多么不容易。
  ......傍晚,王悦送喝懵了的谢尚回谢家,回来的路上,他撞见了自己许久不见的二弟。
  王恬分明也认出了王悦,隔着大半条街,他看了王悦两眼,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走了。
  王悦没有出口喊住他,王恬瞧不上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没必要去找不自在。王恬与他不是一母所生,王悦与他并不亲近,王恬的母亲是王导唯一的妾侍,姓雷,府里人喊她雷夫人,王导纳妾这事一直是曹淑的痛处,王悦也不清楚其中具体的缘由,只知道雷夫人似乎于曹淑有恩。
  昏昏沉沉的王悦看着自家二弟的背影,若有所思,这都快晚上了,王敬豫这是要上哪儿去?
  逛窑子去?不太可能。
  王悦忽然便想起件事,这些日子王恬似乎总和一些奇怪的人来往,他仔细回忆了一遍,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忽然便想起那无端消失的刺客。
  回到王家,他把王有容喊了过来,“去查查,二公子最近在干什么。”
  王有容偶尔不靠谱,但查东西确实是一绝,当天夜里便把东西给王悦送来了。
  王悦摊开仔细看了看,忽然就懂了。和那刺客倒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他这二弟干的确实不是什么能摆上台面的事。
  “世子,二公子看样子不日便要动手了。”
  王悦将那东西轻轻扔在了案上,“他办事不过脑子。”
  “那我们是?”
  王悦忽然笑了下,“不过难得这事深得我意啊。”他思索了片刻,望向王有容,“派人跟着他,帮他扫个尾,别留下把柄。”
  王有容相当痛快地应了下来,他看了会儿王悦,忽然又道:“若是二公子下不去狠手,用不用……”
  “你说呢?”王悦没再说话,一双眼静静望着王有容。
  王有容懂了。
  三日后,昔日辉煌而今破败的周家大门口挂了只带血的□□袋,围观的百姓拥了一层又一层,午时,终于有人壮着胆子走上前将那麻袋解下来,从里头倒出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王家小将军王应。
  所有人均倒吸一口凉气。
  消息传开,大快人心。
  王悦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院子里整理记录各地收成的名单,一阵诧异过后,他对自家这位堂弟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并且下令一定要严惩下黑手之人,查,必须查!决不姑息!
  那报信的人走后,王悦看着院墙那头鬼鬼祟祟探听消息的下人,抬手缓缓喝了口茶,再抬头,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没了影。
  王悦看了眼王有容,后者低下头去。
  王悦看着他,问道:“说来听听,把人挂在周家大门口这主意谁想出来的?”他顿了下,“有才。”王应前两日刚杀了周顗,这时候把人拖到周家大门口,这是摆明了要王应的命。
  王有容低着头笑了笑,“我远远听着二公子说了一句,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悦顿了顿,“有才。”
  王悦确实有些没想到,王恬真敢这么绝,王应据说是废了只手,怎么废的?被人拿石头一节节砸碎了骨头,这和当初戴渊的死法很是接近,王恬就差把报应两个字贴王应脑门上了。
  王悦记得他那二弟打小就爱路见不平吼两声,平日里喜欢结交武人,动不动便要和人义结金兰肝胆相照,他整王应可以说是性格使然,说得再简单点就是一句话:看不下去了。
  王应之前打着琅玡王家的名号在建康城横行无忌,王恬便已经瞧这人相当不顺眼,王应虐杀周顗与戴渊的那一刻,他那二弟估计便下定了决心要替天行道。这事无关他是不是琅玡王家人,道即是道,王悦至今还记得当年太学的夫子给王恬的评语是:好武傲诞。
  他替枉死的周顗与戴渊打抱不平,王悦一点都不觉得诧异,至于自己顺手帮一把,这也是人之常情。
  王应此人,废他只手,真算轻的了。
  说实话这真的得算一件好事,王悦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竟可以败露得如此之快。
  上午奄奄一息的王应被人从麻袋里倒出来,中午王应的亲爹便带着人马冲上门来指名道姓要见王恬。得知消息的王悦相当诧异地看了眼王有容,王有容也有些愣住了。
  两人刚还挺得意,忽然便面面相觑。
  “你不是说处理好了?”
  “绝对处理干净了。”
  “那王含怎么知道是王恬干的?”王悦有些懵,这简直是他见过的最惨不忍睹的一桩阴谋,不到三个时辰便给人破了,“怎么回事?”
  王有容也懵。
  王悦当机立断,决定还是去救救那位失手的二弟。
  刚一入大堂便听见一道怒吼。
  “我儿子出点什么事儿,王敬豫我要你偿命!”
  王含也是气疯了,一大清早看见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王含被人从麻袋里倒出来,他一个做父亲的,当场杀人的心都有,他抬手指着王恬,“把他先给我绑起来!”
  王恬看着朝他拥上来的人,下意识往后退。
  “慢着!”王悦开口喝住了手底下的人,走上前去打圆场,“这是出什么事了,大伯父?”
  王含回头看见是王悦,神色更冷,他将手中的书信朝王悦砸过去,“他把王应打得只剩了一口气!王应若是出事,我要他的命,王长豫,今日便是你父亲在此,他也没话可说!”王含平日里绝不会跟王悦撕破脸皮,今日实在是气疯了。王应是他的亲儿子,虽然过继给了王敦,但依旧是他的亲儿子!由得你们欺负?
  王悦拆开那书信看了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这个二弟莫不是个傻子吧?!这事真不怪王有容,王恬自己把前因后果在与友人的信中写了一遍,寄出去的时候,信给人截了。
  “王长豫你有何话好说?”王含冷冷问道,“人我要带走,我儿子出点什么事,他得偿。”
  王悦看了两眼一旁脸色有些不大对的王恬,他缓缓折着那信,回头望向王含,他开口道,“假的!这绝对是假的!”
  王含猛地暴怒喝道:“这还有假?”
  “这是栽赃!陷害!挑拨离间!”王悦将那信往案上一按,“这信绝对是假的!”
  “假个屁!”王含猛地拍案喝道,“字迹落款全是他王敬豫!”
  王悦摇摇头,随手从案上捞起笔,看了眼王有容,王有容愣了下,王悦喝道:“磨墨!愣着干什么?王家养你干什么吃的?!”
  王有容连忙刷一下去磨墨。
  王悦回过头对着王含笑了下,“伯父,你别见怪,我这人脾气不大好。”说着话,他拿笔尖蘸了道墨,在纸上缓缓写了行字。他放下笔,将那张纸递了过去,“不就是字迹吗?你瞧瞧,我随手写的,这不是和这上头的字一样吗?伯父难不成还以为是我打了堂弟?”
  王含接过那纸看了两眼,脸色猛地青了青,他忽然刷一下把那纸给撕了,“王长豫!你这是要护着你弟弟?”
  “伯父,我是同你讲道理,我们别错冤了好人,你也瞧见了,信谁都能写,你如何肯定这信不是假的?”王悦说着话看了眼王恬,又对着王含道:“再说了,王家谁都知道敬豫是个什么样的人,德才兼备,品学皆优,他肯定干不出这种事,伯父你不能凭一封谁都能写的信便污他清白。”
  王恬听见“德才兼备品学皆优”八个字时明显顿了下,他盯着王悦看了很久,眼神很诡异。
  王含铁青着脸,“我污他清白?信是从他院子里传出来的!他亲手写的!他差点杀了我儿子!”
  “伯父,你怕是忘记了,王应他认了别人做父亲,祖宗跟前拜过了,他不是你儿子了。”王悦转开话题又道:“伯父,你心疼你侄子我明白,我也难受了一上午,不过一码归一码,总不能因为伯父你心疼侄子便让我二弟受了委屈不是?今日我就把话放这里了,你要带他走,成,拿出点可信的证据来。”
  王含如今哪里有心思找什么证据,王应危在旦夕,他恨不得将面前的两只畜生活活掐死,他冷声道:“若是我今日就是认定了你二弟伤了我儿子,我非得带走他呢?”
  王悦顿了会儿,缓缓开口道:“伯父,那你这话未免伤感情。”他看了眼外头的王家侍卫,又望向王含。
  王含盯着王悦,额头的青筋直跳。
  王悦开口道““伯父,今日这事即便是闹到了家中诸位长辈面前,我还是这番话,公道自在人心,不过话说回来,前些日子因为周顗之死,家中闹成什么样子伯父相必也知道,如今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了,此时小堂弟的事若是再次摆到明面上来谈,怕又是一场风波,伯父自然可以不信我,那无非是我们把这事在诸位叔伯面前摊开讲,道理还是这个道理。”王悦轻轻扫了眼王含的脸色,低声道:“我相信到时候自有公论,你说是吧?”
  王含的脸微微扭曲,王应杀周顗这事确实过头了,族中许多人虽然碍于王敦的面子不提此事,但心底都有些觉得此事激化了士族矛盾,有些不悦。此事好不容易平息了些,王含自然不愿意将自己的儿子再推上风口浪尖,他死死盯着王悦,良久才道:“王长豫,你……”
  王悦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不好意思伯父,我今日还有事,这事你既然明白了,咱们便说到这儿,长豫不送了。”
  王含气结,袖中的手用力地攥紧了。
  王悦看着王含阴沉着脸走出了大门,一直目送着他离开视线,王悦至此终于轻松了口气,他扭头看向一旁一直未发一言的王恬,却发现王恬的神色相当怪异,他思索片刻,问道:“你怎么了?”
  “当日若不是你杀了周晏,本不会生出这么些事,你和父亲在祠堂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周家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皆是因为你。”
  王悦看着王恬良久,开口道:“周晏之死另有隐情,我兴许没有杀他。”
  “所有人亲眼目睹,还有何隐情?”王恬盯着王悦,“你从小就是如此,无论你犯什么错了,家中从没人会怪你,父亲不会,诸位叔伯更不会,你错了,他们都瞧不见,你便以为自己没错。”
  王悦顿了会儿,开口道:“你好像挺讨厌我的。”
  王恬望着王悦,眼神极为直白,而后他开口道:“今日之事我没错。”
  “我没说你有错。”王悦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神色,淡然道:“你只是蠢。”
  王恬的脸色顿时相当难看,隐忍片刻后才道:“我没错,我不会谢你,若不是你杀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若是良心未泯,便该弃恶扬善,今后好好收敛你嚣张跋扈的性子,你也不是无药可救。”
  王悦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王恬站着没动,不知为何,他竟是没法移开自己的步子,他盯着王悦,不知多了多久,他终于开口道:“今日为何要帮我?”
  “好了,别说了,我正后悔呢!”王悦扭头看了眼王有容,一惊,“王有容你怎么还在磨墨?!别磨了,走了!”


第64章 借粮
  周家倒了, 得罪琅玡王家是个什么下场, 全建康的人都看在了眼中。
  如王悦之前所料,王敦果然没能收手,短短几日之内, 他一连收拾了十多户世家大族, 敲山震虎, 整个建康朝堂顿时风起云涌。颍川庾氏、义兴周氏乃至陈郡谢氏等世家大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
  几天之内, 数十封奏章送至了皇帝病榻前,朝中重臣为避灾祸纷纷请求外镇,其中包括庾家大公子庾亮等众多声名显赫的朝官。皇帝闻讯, 急火攻心吐血不止, 朝中事宜全权交给了太子司马绍打理, 可惜太子势微, 自保已然勉强,遑论力挽狂澜。
  建康城被王敦一人搅了个地覆天翻。
  王敦的便宜儿子王应被人废了只手, 王敦也不说追究,只派了几个大夫过去便没了下文。众人都瞧出来王敦对这便宜儿子没什么感情,也不知是哪位仁兄先开了个头,知道王敦无子, 主动上门巴结王敦,说是要给他当儿子,王敦也有意思,竟然真的收了他当儿子。消息一出,建康城忽然就刮起了认王敦当爹的风尚, 无数年轻人跑到王家来表忠心,王悦眼睁睁地看着王敦多了二十几个儿子,一夜之间子孙满堂。
  王悦目瞪口呆。王应病好之后瞧见这么多哥哥们,怕不是要活活气死。
  干儿子的事暂且不说,这些日子建康被王敦搅得大乱,王悦多次上门求见王敦,却始终没见着王敦的面,他去同王导商量,王导也没什么可行的主意。
  王敦早已化龙,从他带兵打进建康城起,江东便再没了能制衡他的势力,他真想要做什么,没人能拦得住他。
  当瞧见王导脸上露出担忧神色时,王悦终于意识到,王敦已经凌越于琅玡王家之上。
  他已是当世枭雄。
  王悦去找王敦,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王敦再躲着他,他干脆放把火把王敦的府邸烧了算了!他不信了,王敦还能躲他躲一辈子?
  就在王悦打算破釜沉舟时,王敦却出现在了他面前。
  南征北战的将军对着王悦道:“我要走了。”
  王悦的话忽然全卡在了喉咙里,他望着王敦,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要走?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王敦拍了下王悦肩上的风絮,“我打算回武昌了。”
  这消息有些突然。
  王敦忽然笑道:“前些日子不是你催着我走吗?如今我真要走了,你可放心了?”
  王悦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以为你不走了。”
  “你伯父我是武将,根基所在是沙场而不是朝堂,屯兵京师不是长久之计,我自然要走。”王敦悠悠又叹道:“我不在东南这些日子,后赵那帮胡蛮突袭南下,夺了兖州、徐州、豫州大片土地,我得赶回去看看。”
  王悦对近日东南局势也有所耳闻,东晋门户一直就这么几个将军在守,祖约年纪太轻,苏峻心术不正,陶侃地处偏远,王敦一走,长江一带没有强藩镇守,后赵石氏父子趁火打劫抢了不少地盘。
  王敦负手道:“敢抄我的家底,也不瞧瞧自己多少斤两,一群狗东西。”
  王悦闻声看向王敦,忽然心头一热。后世常诟病东晋偏安一隅,却不知东晋绝不算疲弱,东晋一世,名将辈出,将星璀璨,前有祖逖刘琨,再有王敦、温峤与不世出之将才桓温,后又有陈郡谢氏横空出世,北府兵名震天下。
  东晋不弱,王师北定中原本该指日可待,却终究败在了门户私计上,令无数人扼腕长叹。
  王悦望着王敦,忽又想起那句话。
  东晋之乱,自王敦始。
  王悦终于开口道:“你这一走,是还打算还要再回来,还是打算留在外头了?”
  王敦闻声笑了起来,“那可说不准!”他伸出手拍了下王悦的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又知道将来会出什么什么事呢?”
  王悦望着他,许久都没说话。
  王敦走了。
  他离开建康的那一日,百官前去相送,甚至连前两日刚吐了血的皇帝都勉强抱病出了宫门,只为了不得罪这位王家大将军。
  王悦站在古道口望着那远去的队伍,教坊奏着别离曲,他听着那丝竹弦声不觉失神。
  王敦真的走了,临走之前,这人不管不顾地将建康朝堂搅了个地覆天翻,铲除了一切不利于琅玡王家的势力,最终留给了他与王导一个清静的朝堂。他所做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还琅玡王家一个清静的朝堂。
  他对不起士族,对不起皇帝,对不起死去的周伯仁,可他坐断东南三十年,对得起天下苍生,对得住琅玡王家。
  “若是可以,别再回来了。”王悦端起酒,遥敬那远去的将军。
  ……王敦走后,所有的事都暂时告一段落,王悦原以为能稍微松口气,却不料刚一回家就被王导喊过去了。
  粮食!借粮!买粮!征粮!
  王悦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已经记不住东西了,脑子里只剩下王导沙哑的声音在不断循环,只有两个字:粮食!
  王敦一走,王导根本没时间喘口气,京师一大堆事压在了他身上,其中最首要的便是粮食一事。
  前阵日子江东连日阴雨,致使今年荆州一带粮食收成极为惨淡,东晋本就连年战乱粮食紧张,如今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此事若是不妥善处理,怕是要闹出东晋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饥荒。
  王敦尚未离开建康时,王导便已经注意到了此事,只是抽不出空来收拾,如今王敦一走,这事立刻被他摆上了桌面。借粮买粮屯粮刻不容缓。
  王导不能离开建康,这事便交给了王悦。
  王悦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没做耽搁,去尚书台收拾了东西,打算明日一早便出发去借粮。他派人去知会了王有容,打算把他也带上。
  王有容听见那侍从和他说“世子要你赶快收拾东西,明日跟他去京口讨饭”时,王有容这么个处变不惊的人,他惊呆了。
  借粮?可不就是要饭吗?
  王悦笑了笑,将重要文书整理好后封了起来。等他收拾完东西后,往窗外看了眼,才发现已经入夜了。月明星稀,灯下无人。
  王悦一个人坐在窗下,难得相当冷静地将这阵子的事梳理了一遍。那刺客从东巷凭空消失后便再没了消息,线索一下子断了。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杀人的刺客与上回在巷子里遇上的刺客是同一批,这说明,对方盯上自己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敌在明,我在暗,如今的局势对王悦来说不算乐观。他不怕对方直接对自己下手,他怕对方跟他玩阴的。
  他如今也没有更好的主意,走一步看一步,尽量小心提防着,暗地里则派人继续追查,他树敌太多,要他的命的人也多,一时半会怕是查不出来,他心里有了准备,倒也没有太沉不住气。
  当务之急,不能自乱阵脚,该办的事还是要接着办,粮食还得借,刺客还得查,日子还要继续过。
  王悦琢磨了一阵子,夜渐渐地深了。王悦没有丝毫的睡意,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看了不知多久,他起身套上了衣服。
  王悦去了陈郡谢家。
  谢景似乎已经睡下了,院子里头没有光。王悦放轻脚步,推门走了进去。屋子里一片昏暗,王悦走近了,才发现床上没有人。
  这么晚,上哪儿去了?
  王悦顿时颇为不解,掀开了被子随意地在床上坐下了。他一个人在床上干坐了大半天,看着黑漆漆的屋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轻轻啧了一声,怎么还不回来?要不要出去找找?这大晚上的上哪儿找去?
  王悦坐在床上思索着谢景能上哪儿去,困意却不知不觉地涌了上来,他忙了一天,睡意上头,竟是有些扛不住,他又坐在床上等了大半天,打着哈欠,竟是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谢景回来的时候,瞧见那微微打开的院门脚步微微一顿,他推门走进去,一直走到了床前,拨开了床帐。
  一片昏暗中,王悦微微蜷曲着躺在床上,靠着被子睡着了,手不自觉地抓着被子角。
  谢景挑开床帐的手顿住了,他静静望着躺在他床上的王悦,眸光沉了下去,他许久都没有动作。
  终于,谢景低下身,极轻地摸了下王悦的脸,他解开了王悦的衣带,又给他脱了鞋,轻轻给他盖上了被子。他坐在了床头,过了许久,他伸出手,缓缓地握住了王悦微微张开的手。
  王悦的手很暖,谢景可以感觉到那股温暖从少年人的手心传来,让他浑身都渐渐暖了起来,那股暖意抚平了多年来他心底那片带着血腥味的阴郁,让他变得平静而温和,他一瞬不瞬地望着睡着了的王悦,眼中没有一丝光亮。
  一片昏暗中,他听着王悦均匀的呼吸声,缓缓地抓紧了王悦的手。
  王悦睡迷糊了,大半夜醒过来,看着身旁的谢景半天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既然是做梦,他随意地伸出手,摸了下谢景的脸。
  谢景睁开了眼,望向了他。
  王悦睡懵了,没脾气也没脑子,还当自己在梦里,随口问道:“出去找女人了?这么晚才回来。”
  王悦话音一落,便觉得谢景的眼神有些异样,他随意地抓了谢景的手,“找谁去了?”他说着话,贴着谢景又要闭眼睡过去,模糊间听见自己在念叨,“我对你不好吗?”
  谢景听着那声音渐渐弱下去,感觉到王悦抱紧了自己,他伸手将睡迷糊了的王悦轻轻压入了怀中。
  王悦埋在谢景怀中,一点点低下头去,闻着熟悉的味道,不知不觉又要睡过去。忽然他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向谢景,他慢慢地睁大了眼,好半天没眨眼。
  “谢景?”
  谢景看见到王悦刷一下坐了起来,头砰的一声撞着了床头,忙吃痛地又低下头来,正好对上自己的视线。“撞着了?”谢景没来得及拦住他,伸出手去揉王悦的脑袋。
  王悦捂着头,闻声忙摇头,“没没没、没事。”
  谢景起身坐了起来,摸了下王悦的头,没摸出伤,他轻轻揉着,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想笑,“还疼吗?”他低头看着王悦。
  “不不不疼。”王悦说句话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他忽然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这才终于清醒过来,他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谢景,“唉!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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