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放下帘子,退回宝辇内,忽然就对上了一双毫无波澜,漆黑如渊的深湛眸子。
沈君玉静了一瞬,知道闻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冒险的行为已经连累到了闻宿,心中淡淡叹了口气,就试探着伸出手,抚上闻宿的肩膀,低声道:“闻兄。”
闻宿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清冷如冰的黑眸定定看了沈君玉一瞬,就毫不留情地伸出手,抓住沈君玉的手腕,将他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手一点点拿了下去。
沈君玉掌中骤然一松,指尖蜷了蜷,琉璃色的眸子里光芒也不觉暗了一分。
良久,沈君玉叹了口气,也不再靠近闻宿,只低声道:“闻兄,我知道这次是我莽撞,但我也有我不可言说的苦衷,不得不去争一争。闻兄你若觉得我行事太冒险了,以后我有什么行动不叫你——”
“我不是为了这个。”
沈君玉微怔。
闻宿皱眉,眸光锐利如刀地在沈君玉脸上剜过,那眼神,似乎恨不得把沈君玉挖出个洞来。
但最终,他还是默默收回眼,冷声道:“你尚不知九幽魔君是何品性,就在他面前如此大放厥词,若他方才怒了,你现在早该死一百次了。”
“他是炼虚境大能,你只是个金丹,你怎么敢的?”
沈君玉静了许久,忽然淡淡一笑,恍然道:“原来闻兄在意的是我安危啊。”
闻宿:……
但很快,闻宿又冷冷道:“你笑什么?”
沈君玉心中愈发柔软,却倒是顺势收了笑意,用那一双清澈如镜的琉璃眸子认真看向闻宿道:“闻兄,我并不是傻子,不会真的蠢到拿自己的性命犯险。”
闻宿:“所以呢?”
“所以,我方才开口之前已经算过了,九幽魔君不会因为我问出来的那些话就对我痛下杀手。”
闻宿:?
他眸中猛地有一丝微妙光芒闪过,但很快,这丝光芒又被冷冽敛去。
“星卜之术也并非次次都准,你怎么能确保自己万无一失?”
沈君玉顿了顿,徐徐道:“他连小侯爷这样的废物侄儿都愿意送上宝辇,还会偶尔调侃两句,又没有滥杀无辜的先例。我想他也不至于是那样的魔君。”
闻宿沉默了。
良久,他喜怒莫辨地道:“你先前还说他性情多疑又阴险诡诈。”
沈君玉静了一瞬,不好直接辩解这些判断来自于前世修真界正道中人之口,只能解释了一个就近的要点。
“是我先前误会了,我先前以为九幽魔君送小侯爷宝辇目的不纯,今日一见,才知并非如此。”
闻宿:“目的不纯?”
沈君玉点点头:“我先前以为九幽魔君是了解小侯爷的莽撞性子,所以故意送上宝辇让小侯爷在晚宴时便震惊众人,再引出各方反应。”
“你看,秦怀阙和其他许多有野心的,不都中招了么?”
“当时我还想,九幽魔君都不用本尊出现,只一座宝辇就让一场晚宴风起云涌,心机手段着实是高。”
“但今日看来,兴许是我揣测太过了。”
闻宿:……
但沉吟片刻,闻宿忽然挑眉道:“也许你没有揣测太过,他送那宝辇目的本就不纯。”
沈君玉:“哦?”
这次,换闻宿看向沈君玉,他清冷眸光在沈君玉略带好奇的白净面容上逡巡片刻,终于淡淡道:“我把我的揣测告诉你,你也把你不得已一定要争取那个劳什子军师之位的理由告诉我?”
“如何?”
沈君玉怔了一瞬,哑然。
良久,他斟酌片刻,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我急需提升实力。若失了这次机会,同小侯爷下了山,便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此等大能了。故此冒险放手博了一回,好在结果不算太坏。”
“急需提升实力?”闻宿把沈君玉这几个字淡淡又咀嚼了片刻。
忽然,他眉心猛地一跳:“你的伤还没好?”
沈君玉没说话。
闻宿再次定定看了沈君玉两息,忽然,他猛地倾身上来去扯沈君玉的领口——
沈君玉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闻宿的手腕,此时,闻宿的指尖已经碰到了他雪白的衣襟。
四目相对。
闻宿眸光锐利:“我说的伤不是这次。你有旧伤在身,所以要找大能替你疗伤,是不是?”
沈君玉手指牢牢攥着闻宿的手腕,无奈含笑看着闻宿,静了片刻,他缓缓摇了摇头。
对上沈君玉这双眼,闻宿沉默良久,最终他眉头轻轻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手退开。
“不说算了。”
沈君玉垂眸,不动声色地敛起衣襟,淡然自若:“我说了,闻兄不信,我也没办法。”
闻宿闭眼,徐徐呼出一口气,似乎在克制压抑什么。
有时候,明知道沈君玉在瞒着他,可看到沈君玉那双眼睛,他又问不下去了。
但过了一会,他睁开眼,还是难得严肃地道:“但你要知道魔域皇都早就暗潮汹涌,几位魔君和魔尊之间的斗争不比你想的简单。你一介金丹,想要在这趟浑水里出头,实在是——”
“我会变强。”沈君玉轻轻打断了闻宿的话。
“今日我是金丹,但不会一直是金丹。若无自保的把握,我也不会随意冒险。我一直都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这么说,闻兄,你能理解我么?”
闻宿沉默了。
就在沈君玉看着闻宿沉默的侧颜,都快以为闻宿要对他失望的时候,闻宿忽然道:“好。”
“既然你有这个决心,我陪你。”
沈君玉极度诧异:“闻兄?其实你不必——”
闻宿瞥他一眼:“许你想变强,就不许我也想出人头地?”
沈君玉哑然。
一股潺潺暖流般的感激之情悄悄从他心头涌出。
但他此刻也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境,便索性只用那一双温柔的眼睛静静凝视着眼前的闻宿。
这下,反而轮到闻宿不好意思了。
片刻后,闻宿侧头抬手,挡住沈君玉的视线,皱眉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肉麻。”
沈君玉再度哑然,失笑,却也果然不再看了。
闻宿:……
默默收回手,正襟端坐。
过了一会,沈君玉回过眼看他:“闻兄?”
闻宿目不斜视:“怎么?”
沈君玉:“你方才说,九幽魔君送小侯爷宝辇目的不纯的原因是什么?”
闻宿静了片刻,淡淡:“九幽魔君不是已经说了么?”
沈君玉:“嗯?”
“枪打出头鸟。他这种性格,就该被当众教训一顿,挨揍了,就该知道知难而退了。免得明日去比试丢了他父君的颜面。”
沈君玉闻言,略一思忖,不觉微微笑了:“似乎果然如此?”
闻宿:“嗯。”
“这么看来,这位九幽魔君竟是个罕见古道热肠的魔君。如此,我倒是跟对人了?”
闻宿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半晌,没有答话。
·
约莫酉时,孟星演终于找来所有的材料,在彻底日落前,赶回了浴凰山。
沈君玉已经在屋内准备好了工具,等孟星演一出现,他就道:“小侯爷回来的及时,我也刚准备好。”
孟星演奔波了半日,也累得不行,这时他把储物戒往桌子上一丢,就道:“你先准备,我先歇息一会。”
沈君玉淡笑:“好。”
一个时辰后,太阳落山,沈君玉也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这会他挽起袖子,将一大碗各种灵药榨出的散发着阵阵灵光的七彩色灵液放到桌上,又洗好了狼毫笔,就让闻宿去叫醒了孟星演。
孟星演被叫醒还有点不情愿,他揉着眼睛走到沈君玉面前,瞥了一眼那盆灵液,就道:“喝这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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