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海伦娜得到了神谕:夭折的孩子终将改头换面,重回你的身边。
她的男人霍普利斯气得在神庙门口吐了口唾沫:“瞎放屁,死人是不会复活的。”
但海伦娜对此深信不疑。
第二天,她就从神庙接回了男孩,并把他看作自己那个夭折孩子重回人间的化身,充满温情地拥抱他、亲吻他,还忍着盈眶的热泪说:“妈妈最亲的小乔恩呀,你终于又回到妈妈身边了!”
霍普利斯无法阻止自己的妻子。
他生得很魁梧,曾经是个身手不错的猎人,但在几年前的一次意外里,倒霉地摔断了腿,从此走路一瘸一拐,再也没办法进山打猎了。现在,他每日无所事事,偶尔帮人带个路、打个下手,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找个短工,但往往拿到手的钱,还没妻子海伦娜帮街坊邻里缝缝补补赚得多,因此,他不幸地丧失了一家之主的权利,家庭地位还每况愈下。
尽管如此,男人依旧坚信,自己要比妻子聪明得多。
而妻子现在愚昧的行为,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儿。
他忍不住从旁冷嘲热讽:“你这个大傻货,海伦娜。这孩子怎么可能会是你那个夭折的小宝贝儿,他多半是个不知从哪里抱回来的野种,血管里留着一个肮脏男人和另一个下贱女人的血液。”
海伦娜假装没听见。
她继续温柔地抚摸男孩柔软的金发,并试图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对此,新鲜出炉、死而复生、夭折孩子的化身、海伦娜的新任宝贝儿子、完全搞不清眼前状况、目前被叫做乔恩的男孩,脸上是一种近乎梦游般的迷惘表情。
这孩子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
突然苏醒,被布袋捆扎,深陷绝望的泥土之中,四周一片窒息般的黑暗、冰冷和死寂。
死寂到什么程度?
死寂到能用耳朵听到,一只只小虫子在土壤中钻洞的细细簌簌声音。
然后,无法动弹和挣扎的身体渐渐僵硬,血管中血液似乎也在缓慢凝固,身体的温度不断流失,鼻间的空气越来越少,大脑因缺氧而浮现出了诸多光怪陆离的幻觉,什么虫子正在啃噬自己的血肉,什么灵魂渐渐升向了一望无际的天空,什么一身黑乎乎的死神正在空中朝着他露出一抹扭曲的狞笑,什么会自己奏响音乐的钢琴……
等等,最后一个!
好像真的有声音!
是了,有钢琴曲响起……
但不是耳朵听到,不是眼睛看到,不属于任何肉体感官所感知到的,是烙印在灵魂中的阵阵回响,熟悉的“噔噔噔噔——”,钢琴键被按下了,两个音和一个三连音,明明如此简单到极点的组合,却在一瞬间,带来了风起云涌、浩浩荡荡的辉煌之感,昭示着战争、独属于一个人的战争即将打响,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糟糕的原生家庭、耳聋、病痛、被坏透了的情绪日夜环绕,有些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操蛋。
贝多芬天天过着这么操蛋的生活,却创造出了命运,以至于每当命运之乐响起时,仿佛都有人在耳边反复不断地呐喊、鼓劲儿……
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
痛苦是火,痛苦是茧……
只有灵魂足够坚定,才能赢来新生。
于是,在慷慨激昂的《命运》中挣扎;
再历经一场漫长到足以让人从生到死挣扎几百遍的煎熬等待。
终于,黎明前夕。
贾德森祭司大人把他从土里挖了出来。
解开布袋的那一刻,乔恩犹自放任灵魂沉浸在不可自拔的音乐幻觉中,漂亮的金发如鸟窝一样乱糟糟,只颜色依旧如日光般耀眼,还带着泥土和血迹的脸上是仿佛醉酒后的晕乎乎傻笑,在微微透亮的晨光中,确实呈现出了如骑士所言的那种近乎魔性的美,并且,更加迷离、更加梦幻,仿佛全然不属于这个世界般……
第3章
告诉我,事情还能离谱到什么程度?
——乔恩。
穿越异界,丧失记忆,稀里糊涂过七年,因生得好看,被人用布袋套走,被杀死,被埋进土里,死而复生,被挖出来,刚刚恢复点儿记忆,又被扔给一个陌生女人当儿子。
然后……
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没有外挂,只有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斗志昂扬的《命运交响曲》,仿佛在说:振奋!振奋!接下来,全靠你自己啦!
谢谢,真贴心啊!
乔恩差点儿没泪洒当场。
幸好,事态还没到最糟的地步。
陌生女人海伦娜拉着他的小手,将他带回了一个简陋的家,好歹算有了个落脚之地。
乔恩暂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表现得像个真正的七岁孩子一样,乖乖听从了新妈妈的所有安排。
尽管他这时候的大脑活跃无比,各种各样的想法正像烧开了沸水,一个接一个地用力往上涌;尽管那该死的《命运交响曲》还在充满嘲讽意味地被反复地奏响;尽管灵魂亢奋地想要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但年幼的身体终究还是拖了后腿。
一个七岁孩子的身体无法承受住如此多的变故,坚持到现在,已到极限。
他勉强吃了片硌嗓子的黑面包,又喝了点儿可能是什么野草熬制的所谓甜菜汤后,就在海伦娜温柔地注视下,躺在一张破旧床上,浑身难受,却很快人事不知地睡了过去,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早上,疼痛唤醒了他。
一个黑色短发、灰色眸子的精瘦男孩不知什么时候扑到了他身上,正恶狠狠地对他拳打脚踢。
“你干什么?”
乔恩一边尖叫着问,一边将身体缩成一团来试图躲避进攻。
“你这个……杂种……”
灰眸男孩又是骂又是打地大喊着:”杂种!冒牌货……骗子!你他妈根本不是我弟弟!”
“这关我什么事!”
不太会打架的乔恩,只能倍感冤枉地用手臂抱住头,同时满是委屈地辩解着:“我也没想当你弟弟……”
“滚出我家!”
灰眸男孩不依不饶地继续挥着拳头,大喊大叫着:“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滚!滚出去……滚出我家!”
“够了,斯蒂文!”
在这样的混乱中,海伦娜的那个男人霍普利斯回来了。
他先粗着嗓子喝止地吼了那么一声,接着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牛粪味儿,可能一早出门就是去捡牛粪了。
然后,他走到床边,像拎小猫一样地揪住那个灰眸男孩的后衣领,用力将他从乔恩身上扯了下来,满是不耐烦地嚷嚷着:“听着,别给老子惹麻烦。斯蒂文,你也不想让你妈一回来就哭哭啼啼地骂你吧?”
“可他根本不是我弟弟。”
名叫斯蒂文的灰眸男孩愤怒地仰起了头,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着转,却一脸倔强地说:“他不是我弟弟,我弟弟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断气的。”
霍普利斯说:“我他妈当然知道他不是。他只是个小杂……”
“喂!”乔恩忍不住抗议地瞪向这两父子,无端端反复被骂,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霍普利斯闻声看了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将已经到嘴边的“小杂种”咽了回去,重新换了个形容:“唔,他只是个漂亮点儿的小杂种。”
这特么有区别吗?!
乔恩更加愤怒地瞪向男人。
然而,年幼男孩的怒目往往就像狗崽呲起的两排奶牙,不仅毫无威慑力,反而让人更想去欺负一下。
霍普利斯摸了摸嘴边的络腮胡子,咂吧了两下嘴,按捺着想伸手过去把这气鼓鼓小子戳几个跟头的冲动,假装无事地转开头,继续教育儿子:“听着,斯蒂文!不管他是什么玩意儿,你妈说他是你弟弟,他就是你弟弟!”
“可他如果是扒手呢?”
“你弟弟。”
“那他如果是骗子呢?”
“你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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