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密闭空间中响起沉闷的回音,牙齿嵌入唇肉,于白青的口腔内部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在见到小孩前,他一定要保持足够的清醒。
头顶传来“叮”地一声响,电梯终于停在了俱乐部所在的顶层。站在电梯厢内,于白青将右手搭上后腰的枪把,悄然屏住了呼吸。
随着电梯门再次打开,他听到门外传来了轻松明快的音乐声。
室内场景光怪陆离,半空中的吊灯轻轻摇曳、众多人影在酒桌前谈笑风生,角落里的黑胶唱片机一直在播放优雅的蓝调爵士乐——
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于白青身形一僵,眼中出现了刹那的恍惚。
一名穿着整齐制服的服务生笔直地站在电梯门口,手上还捧着新鲜的果盘。
看到他走出电梯,服务生连忙走上前,弯腰恭敬地问道:“欢迎光临,先生,方便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吗?”
下意识地握紧腰间手枪,于白青沉下眸子,淡淡开了口:“你是黑庭的人?”
服务生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位先生,您是前来参加拍卖会的吗?”
“……”
于白青陷入了沉默。
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在他昏迷不醒前,拍卖会就已经步入了尾声。
指节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钝痛,于白青再次绷紧神经,用目光逐一扫过宴会厅里的宾客。
宾客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礼服穿梭在桌椅间,脸上洋溢着得体的笑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在这群人里,他看到了不少有印象的熟面孔,比如那位和Perez家族经常往来的K号房银行家,拍下昂贵东方陶瓷的贵妇和几名萨瓦尔的警方高层。人们举着酒杯互相攀谈,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之前拍卖会上那场风波的影响。
而宴会厅的正前方,原本展示藏品的拍卖台笼罩在昏暗的聚光灯下,台上空无一物。
不对……
目光落上放置在宴会厅西南角的欧式大摆钟,于白青发现摆钟上的时钟恰好停在左下角,八点临近九点的位置。
八点临近九点,俱乐部里正在举办拍卖前的招待酒会,拍卖会还没正式开始。
看到眼前客人的面色有些不太对劲,服务员有些担忧地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先生,您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需要我帮忙吗?”
服务员的话音刚落下,一道同样西装革履的身影举着酒杯绕过餐桌,朝着于白青缓步走了过来。
来人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高个,平头,五官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特点。唯一让人会特别留意的,就是他戴在鼻梁前的一副深黑色墨镜,还有手中那根细长的盲杖。
看清来人长相的那一刻,于白青立即从腰间抽出了手枪。他刚要拿枪对准面前的人,就看到男人对自己伸出一只手,用轻柔婉转的西语开了口:“于警官,真是久仰了。”
垂下手中枪,于白青冷冷望着来人,完全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
这场拍卖会是他以Perez家族的名义来举办的,可这人显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直接称呼他为“于警官”,而不是“Perez先生”。
见于白青不给自己面子,来人嘴角的笑意仍旧未变。他放下自己的手,从服务员手中的餐盘上取过一杯鸡尾酒:“来,我请于警官喝一杯。”
服务生对着两人微微鞠了一躬,便转过身,熟练地去招待其他宾客了。
拉开距离两人最近的两张酒桌椅,男人对着于白青礼貌地点头:“于警官,您请坐。”
严正地盯着面前男人看了半晌,于白青在心中稍加思索,还是不动声色地握紧手枪,在酒桌旁坐了下来。
将握住枪的手搭上桌面,他望着酒杯里对面人的倒影,叫出了男人的真名:“牧羊人?”
牧羊人的嘴角噙上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他敲了敲手中盲杖,有些神经质地裂开嘴角:“嗓音如此迷人,真想亲眼看看于警官长什么样。”
“无论你想搞什么鬼把戏,”于白青用冷冰冰的视线掠过牧羊人的脸,“先告诉我他人在哪。”
他口中的“他”明显是在说应晚,牧羊人却像是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脖颈:“不好意思,于警官是在指谁?”
于白青的脸色更沉了。
“你很清楚我在找谁。”他说,“应晚,Noctis,你把他关在什么地方?”
听到他的话,牧羊人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来,成周说的是真的了。”
他抿了抿唇,语气中带上了一抹淡淡的遗憾,“于警官,我非常理解您的感受,我曾经也和您一样,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但这一切并不是您的过错。无论是吃药还是住院治疗,我也在非常努力地尝试着去接受现实。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尽我所能为您提供帮助。”
听到这人突然开始说些毫无逻辑的话,于白青彻底黑了脸。
他正要厉声质问,就听到牧羊人慢吞吞地开了口:
“我很抱歉,于警官,让您想起那么不愉快的回忆。”
双手合十放在桌面,他略带歉意地出声:“成周一直警告我,让我不要故意刺激你,不要在你面前提起过去发生的事情,否则你的病情会加速恶化。”
“但既然您这样问,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您真相。”
“于警官,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登船的吗?”
牧羊人柔和的声音在于白青的耳边回荡,渐渐变得有些虚无缥缈起来,“您上船的时候一直是一个人,却总是在对着周围的空气讲话。成周发现以后,原本打算把您关起来,送到距离最近的海湾医院进行治疗。却没想到邮轮突然偏航,计划被打乱,一不留神又让您给跑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您心里现在在想什么,”他放缓声音道,“但我知道成周爱子心切,他想让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
于白青的额前倏地冒起青筋,眸中闪烁起了火光。不顾周围宾客的目光,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枪,用枪口牢牢抵上了面前人的胸膛。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于白青的眼底掠过一丝冷厉,“说。”
当着于白青的面慢悠悠地抬起双手,牧羊人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心平气和地开了口:“Noctis早就已经死了,去年的七月十三号,你真的不记得了?”
“……什么?”
牧羊人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怜悯:“于警官,你麻痹自己太久了,以至于完全分不清心里的现实和幻想。”
抵在他胸前的枪口微微一颤,于白青微微张开口,几乎快要嘶哑失声:“……不可能。”
他死去以后又重生了一次,他在劫持案的现场救下了小孩,和小孩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他记得小孩的体温,小孩的拥抱,小孩与自己唇齿交缠时的湿润与温暖。
还有小孩亲口对他说的情话。
【于白青,我爱你】
【——我说我爱你,你知道的】
这些都是镌刻在他内心深处,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种种,怎么可能……
喉中涌上一股浓稠的腥甜,他再一次闻到了空气中那股腻人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间持久不散。
脑海中原本就一片混乱,在听到面前人的这番话后,那种钝痛的感觉开始愈发猛烈起来。
曾经碎片般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一帧帧串成了流畅的画面,越来越多的人和事纷沓而至,几乎快要挤爆他的脑海,让他的神经不堪重负。
所有的这些画面里,有他坐在吉普车上,看着小孩摆摊时和人讨价还价时骂骂咧咧的嘴脸,也有放在床头柜上,小孩被鲜花拥簇着的遗照。
有小孩站在SPEAR山顶上和他的回眸一别,也有他独自一人站在缪尔小镇的墓碑前,从日暮漠然地守到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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