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慎之道:“并非饴糖,而是白糖。”
“白……糖?”王绾真是越来越好奇,愈发的好奇起来:“白糖?难道糖还能是白色的不成?”
众所周知,这饴糖并非是白色,颜色混沌,且十足发黄,根本不是白色。
王绾往大火熬煮的锅子里看了一眼,随即笑起来,道:“上士,你这锅子里的糖,也如饴糖一般,如何是白色的?”
陈慎之熬煮的甘蔗原汁,已然变得浓缩,经过大火熬煮,微微发黄的甘蔗汁变成了粘稠的胶质物,简直如饴糖无二,也是发黄粘稠的物体。
王绾道:“这饴糖虽珍贵,但原料远不如柘珍贵,上士用柘来熬饴糖,岂不是暴殄天物了?有些许的不值得。”
陈慎之摇头道:“这白糖还未成型,王相若是好奇,可静等一会子再看看。”
甘蔗原汁浓缩之后是胶质粘稠物,这还不是白糖,需要让糖澄清结晶。
突然有几个膳夫从门口挤进来,怀里抱着好几个大盒子,道:“上士,来了来了!”
嘭、嘭嘭!
膳夫将几个大盒子放在案几上,道:“按照上士的要求,全都拿来了。”
众人更是好奇,这也是熬糖需要的东西?
陈慎之走过去,“咔嚓——”打开大盒子,众人抻着头往里看,一个个脸上浮现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李斯本不感兴趣,没有王绾那般好奇,但看到盒子里的物件儿,也露出了纳罕的表情,皱眉道:“这……贝壳粉?”
盒子里是一堆灰扑扑的粉末,看起来其貌不扬,甚至有些难看,和熬糖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李斯一眼认出了贝壳粉,因着李斯出身贫寒,不是秦国的公族,也不是卿族起家,他早年的时候甚么都做过,还做过漆园匠,说白了便是工匠,因此接触过一些「建筑用品」,这贝壳粉便是建筑用料。
建筑用料与吃食,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出现在膳房简直格格不入。
陈慎之却不意外,这些贝壳粉就是他让膳夫寻来的,为了让甘蔗原汁熬煮出来的胶质物澄清结晶,需要加入碱性物质,这贝壳粉便是碱性物质,且容易寻到,再合适不过了。
陈慎之开始加入贝壳粉促进糖的分解沉淀,一番操作下来,这糖汁的确发生了变化,但变化并不大,依旧黄黑参半,根本与白不着边际。
陈慎之抹了抹额头的热汗,膳房里都是明火,燥热的紧,虽陈慎之没有感觉,但还是会流汗,尤其他的手骨折还没好。
陈慎之擦着汗,看着处理过的糖汁,竟露出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
王绾道:“这便是白糖?只是比饴糖稀了一些而已。”
陈慎之还是摇头:“这白糖还未做好,差了最后一步,也正是最关键的一步。”
汤汁呈现黑黄色,这最后一步便是陈慎之之前所说的「黄泥水淋脱色法」,其实便是吸附的原理,让黑黄脱色,变成白糖。
陈慎之曾经读过《天工开物》,其中记载了黄泥水淋脱色法,简单来说就是把糖汁放在漏斗中,堵上草,等糖汁结定,用黄泥水冲淋结定的糖,杂色会从漏斗中流出去,剩下来的便是白糖了。
但这种记载陈慎之以为「不太靠谱」,因着现代制糖的工业,需要用到活性炭,还需要离心机才能去除杂质,而黄泥水淋脱色法只需要冲淋便能让黑黄的糖变成白糖,这有些太简单了。
为此陈慎之还研究过其他的典籍,找到了一个比较靠谱的法子,与黄泥水淋脱色法有异曲同工的地方,更加详细。且这种法子,被称之为土法,现代很多地方都还在应用土法制糖,成功的概率更高。
陈慎之取来了好几个糖漏,和之前说的漏斗相似,用草封口,然后将糖汁灌入糖漏之中,用封泥封口,随即陈慎之指挥着膳夫们,将这一罐罐糖漏全都搬出膳房,就地掩埋,埋在膳房后面空地的泥土中。
陈慎之做好这些,擦了擦额角流下来的热汗,道:“如此便好,静等一日,等糖浆冷却,明日再取出来。”
詹儿道:“公子,明日这糖便会变成白色的么?”
陈慎之笑道:“哪有这么容易?”
这古代的制糖法,因着没有现代的离心机等等器材,所以做起来可并非能贪图速度,需要一板一眼,一步一个脚印来做才行。
等明日糖浆冷却凝结之后,取出糖漏底下的草,然后插一根管子导流,会有杂质慢慢从管子流出来,如此静置一个月之后,杂质流干,才会形成澄净的结晶糖,越靠上的部分,结晶糖的颜色越是干净,那便是白糖了。
卿大夫们看了个寂寞,甚么也没看懂,这又是贝壳粉,于是就地掩埋的,一会子像是炼丹,一会子像是建房子,一会子又像是酿酒,十足奇怪。
羣臣没看懂,也就散了,嘴里都说着:“我看不成。”
“不成不成,奇奇怪怪的。”
“正是啊,就算能做成糖,又有甚么意义?饴糖不也是糖么?”
“就是……”
羣臣抱怨着散开,王绾却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觉得十足有趣儿,道:“等上士开坛之时,一定要叫上我。”
陈慎之笑道:“王相竟对制糖有兴趣?”
王绾道:“这世间万物,自有其妙,这种制糖的法子我以前见所未见,自然有兴趣。”
陈慎之与王绾倒是挺投缘儿的,两个人相约着明日一起看结定的糖浆,还相约一起给糖漏插管子。
嬴政这几日没见着陈慎之,转眼还书的日子便过去了,陈慎之还是没将那本孤本还回来,嬴政寻思着,怕是陈慎之那个书痴,想要侵吞朕的孤本,不过那孤本本就是嬴政寻来送给陈慎之的,是陈慎之自己个儿说要借阅。
别看陈慎之做事慢吞吞,有点慢条斯理儿的模样,但十足的守时,嬴政有些奇怪,这二十日过去,都快三十日了,陈慎之难不成真的忘了?
嬴政将手中的简牍放下,道:“这几日不见上士过来。”
赵高侍奉在旁边,听到嬴政突然说话,便道:“正是呢,陛下,小臣听说,这几日上士忙碌的紧,一直在忙着用柘做白糖。”
是了,陈慎之要了很多柘来,嬴政也有所耳闻,毕竟这些日子前来上疏陈慎之的不少,各有各的名头,都是来嬴政面前告状的。
赵高的消息很是灵通,又道:“小臣还听说,这些日子,王相与上士走得很近,来往密切呢。”
“王绾?”嬴政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很是诧异,道:“王绾那个顽固,竟与他走得近?怕是没被气死过去。”
赵高赔笑道:“怎么会呢陛下,王相不仅没有被上士气出个好歹,好似还与上士成为了密友,总是一起制糖呢!”
嬴政「呵」冷笑一声,道:“敢情他只会气朕了?”
“太好了!”
“成了!成了!”
嬴政正吐槽着陈慎之,但听一阵喧哗,那喧哗之声怎么听怎么像是陈慎之。
赵高出去一看,回来禀报道:“陛下,欢呼之人正是上士。”
“果然是他。”
不等嬴政说完,赵高又道:“还有……王相。”
“王绾?”嬴政道:“王绾素来是个稳重儒雅的,竟是学坏了,看来朕是小看了这位上士啊。”
赵高道:“好似是白糖制成了。”
嬴政略微有些好奇,白糖做好了,王绾与陈慎之欢心成这样,他也想看看历经一个月才制成的白糖,如此耗时耗力,到底是个甚么神仙模样儿。
只不过嬴政端着架子,不方便主动去看。
这个光景,便听到有寺人禀报:“陛下,膳夫上士求见。”
陈慎之来了!
嬴政咳嗽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敬诺,陛下。”
哗啦——
营帐帘子打起来,陈慎之从外面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陶罐子。
“慎之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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