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正色道:“阿然,我劝你不要玩火。”
安然忽然靠近,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会让我去挖石头吗?”
被这样一双眼睛近距离看着,简直是要命,刘恒不自在的动了动,生硬道:“不会。”
安然靠回去,懒洋洋道:“那不就得了。如果皇上果然觉得我自作聪明,想让我去山洞里挖石头,你就去帮我求情好了。”
刘恒无力道:“阿然,我不是在和你说笑,欺君之罪一点都不好玩。”
安然认真道:“国公大人,你知不知道如果儿子太懂事、太能干、太独立,对做父亲的来说也是一种苦恼?偶尔求他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儿,甚至惹他生生气,你们父子之间相处的一定会比现在愉快的多。”
刘恒神色略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复杂,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吗?”
父子之间,非要如此算计?
安然从旁边捞了个抱软抱在怀里,没骨头似的靠在车厢上,道:“感情是需要经营的好吧?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都一样。怎么,你觉得让家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更轻松愉悦,是一件错误的事?”
刘恒哑口无言,好一阵才道:“我说不过你。”
忽然不想理这个人。
怎么什么话一到他嘴里,就变了味儿呢!
安然却没安静下来的意思,道:“国公大人,回头帮我弄只猫吧,漂亮、干净、粘人的。”
刘恒没好气道:“你要猫做什么?”
安然抱怨道:“抱了几个月的暖炉,都抱成习惯了,怀里不抱点东西,总觉得少了点东西……而且你不觉得,怀里抱着一只猫,比较有高人风范吗?”
刘恒硬邦邦道:“不觉得。”
进城的人很多,在城门外排成长龙,等待进城。他们的马车长驱直入,门口的兵将别说拦下检查,连问都没敢问一声。
安然掀开帘子向外看,道:“皇上微服私访的话,喜欢去什么地方?”
刘恒叹道:“你能不能放弃你那个馊主意?你要见父皇的话,过一阵子我领你去见驾就是了。”
安然不吓他了,道:“你放心,我就远远看一眼,没准备凑上去。”
他可不想见驾,远远看一眼,观察下皇帝老儿的面相和气运,就够了。
他如今绑在刘恒这条船上,为了日后不翻船,还是有必要知道那个能决定所有人命运的人性情如何、寿命几载的。
至于认识……伴君如伴虎,他又不想要荣华富贵,把日子过得那么累做什么?
刘恒无语,停了一阵,道:“小一点的时候,他带我去吃过油条豆腐脑,买过风筝和糖葫芦,去戏园子看过戏,茶馆里听过书……”
安然讶然道:“皇上蛮疼你的嘛!”
听了赵忻的话,他还以为这两个是地里黄的“小白菜”呢,原来不是。
刘恒“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安然却不让他清净:“顺路去看看吧。”
刘恒冷冷道:“不顺路。”
“喂!”安然不满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我第一次来京城,你让人兜一圈,让我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怎么了?”
刘恒瞪了他一眼,一掀帘子出去了。
亏他一段时间不见,还挺想这小子的,怎么一见面就这么烦!
车夫见他下车,忙停下:“爷?”
刘恒坐上他的位置,道:“我带先生四处转转,你和他们先回去。”
……
即便是安然所在的年代,大多数城市里,也都有一个类似于“瞎子巷”的地方,全城一半算命卜卦的摊子都在这里,里面的摊主看着一个比一个仙风道骨,说出来的话一个比一个玄奥难懂。
堂堂一国之都,自然也少不了这么一个地方。
如今这些卦摊边上,忽然多出来一个棋摊。
因为位置实在太偏,且来这里都是算命的,没什么心思下棋,是以棋摊的生意很一般,但不管光不光顾他的生意,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原因很简单,摆摊的那位少年书生——姑且算是书生吧,长的实在太好看了。
可好看归好看,却又让人完全生不起别的念头。
平日里那些五光十色的欲1望,一遇见这少年的眼睛,就仿佛消散的无影无踪,唯惊叹几声,多看几眼,便又各去奔忙了。
棋摊开业第三天,“瞎子巷”里来了一位“稀客”。
一个有些年纪、衣着普通的青袍儒生,带着一个看着像是管家的中年人,从街那头慢慢逛了过来。
瞎子巷里的先生们,甭管真有本事还是混口饭吃的,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这儒生看着衣着普通,但在这群人眼睛里,却像灯塔似的醒目。
就好像安然前世看过的某个,明星到市民家里蹭饭吃的节目一样,里面的明星,哪怕表现的再亲切随和,也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微服私访的味道。
随着儒生经过,巷子里的高人们说话越发高妙,神态越发出尘:肥羊来了!有肥羊!
儒生慢慢逛着,看着那些神色迷茫的百姓,向那些比自己还要落魄的人问姻缘、问前程、问子女……
这些人对相士的话,又有几分信?不过是想听几句好话,图个心安罢了。
儒生微微摇头,忽然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某个角落。
挂摊里多出个棋摊,原本就稀罕,何况摆摊的少年,还长得那么好看……好看到竟隐隐将他的三宫六院都比下去了。
少年一身白衣,黑发如瀑,正姿态随意的靠在椅子上,和人下棋。
他下的并不专心,显然将一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隔壁的卦摊上,听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为一位妇人讲她的前世今生。
少年听到有趣的地方,会下意识的笑笑,摸摸腿上那只白猫,笑容明媚宛若春光,若是听到太入神,那只猫会伸出爪子勾他的手,提醒自己的存在。
然后少年就会低头,揉揉它的脑袋,随手拈起一颗白子,按在棋盘上。
似乎是注意到儒生的目光,少年放下棋子后,侧头看了过来,只一眼就挪开目光,注意力重新回到白猫和相士身上,似乎那个盯着他看的儒生,并不值得他关注。
儒生却失神了。
好一双眼睛!
灿若星河,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摄进去。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纯因为一件事物的美丽,感到动容甚至震撼了。
“老爷?”
管家轻轻提醒了一句:他们在这里站了有一会了。
儒生转身走向棋摊,少年诧异的瞥了他一眼,依旧只看了一眼。
若他记得不错,雍帝今年应该是四十四岁。
外貌和年龄很一致,并没有因为生活优渥而显得年轻,脸上的川字纹和法令纹很深,眼尾几乎看不见鱼尾纹——严肃,压力大,笑容很少。
安然得出结论,低头落子。
儒生负手站在一旁,耐心看他下棋。
少年的棋艺很高,高到他面前的对手完全无法体现他水平的地步,没多久,和他对弈的中年人懊恼的弃子认输,从袖子里摸出一文钱放在棋盘上。
安然将那一文钱收进荷包,开始收子,儒生在他对面坐下,道:“我和你下一盘。”
安然头也不抬,继续收他的子,道:“不下。”
儒生诧异道:“为何?”
安然道:“你输不起。”
管家斥道:“怎么说话呢?我们老爷输不起你那几文钱?”
儒生亦道:“你放心,老夫虽然缺钱,却不缺这几文。”
安然道:“输不输得起,和钱多钱少不相干。输得起的人,无论输赢,一笑而过,潇洒来去。输不起的人,或者掀摊子骂人,或者一局方了还要一局……麻烦。”
儒生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输不起的人?”
安然语气平平,道:“我要收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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