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因为这个吧。”蒋三又沉默片刻,好像是在权衡,“陈兄,我惯爱喝花酒。这是真的,我没什么好隐瞒。但我与花楼里的那些女郎小倌是两厢情愿,他们出色,我出钱财。清笙哥大约是看中这点,指着一盘我拿回去给他的点心,说里面下了一些……助兴的东西。
“我当时完全懵了!陈兄,我压根不知道点心里有东西。但这么一来,就成了我觊觎嫂子的铁证。我二哥二话不说,就把我打成这样。不瞒陈兄,你要是一个月前见了我,保管认不出来那是我。
“那以后,二哥就闹着要分家了。我能理解他,他大约也看出什么,只想让我爹、我大哥,还有我,家里所有男丁,都离清笙哥远远的。人家还怀着孩子呢,我虽不知道清笙哥平日里还做了些什么,但至少孩子得是我二哥的吧?
“这些天,我也稍微打听了二哥他们住的地方。人少了,小厮只有两个,另有一个护院的男人。拢共三个,两个是半大孩子,一个是与妻子感情甚笃、和人牙说定要把他们三人卖到一处的大丈夫。这么一来,我二哥许是终于能安心,再不找我麻烦了。”
如果换个人在这里,一定要被蒋三这套颠倒黑白的话术弄得目瞪口呆!
在他的话音里,杨清笙成了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的那个。虽然蒋三没有明说,但他的一字一句,又在暗指杨清笙勾搭公公、大哥不成,才转向自己。又在他面前做了什么,蒋三“刚正不阿”地拒绝,杨清笙怀恨在心,于是弄这一出来害他。
蒋玄搬家的理由一样被曲解。他想让蒋三离杨清笙越远越好,避免杨清笙再遭他所害。可让蒋三说的,竟像是蒋玄发现了自家哥儿和公公、大哥不清不楚,为了避免头顶再绿一重,于是忙不迭地避开。
就连家里新招的护院,也被蒋三涂抹上颠倒黑白的理由。
说完这番话以后,蒋三迟疑着看陈文渊。
他是刻意没把话说的太明白,而是巧妙地引导,让陈文渊自己去联想。
而现在,看着陈文渊面色一点点变化,蒋三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克制住笑意,尽量还摆出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烛光昏暗,哪怕他脸上真的泄露出什么,从陈文渊的角度,也根本看不清。
到最后,陈文渊问他:“你说的可是实话?”
蒋三正气凛然,说:“若有一句假话,我便是个废男人!”
在陈文渊听来,这“毒誓”虽然下九流了点,但放在蒋三身上,好像又多一重可信度。
他哑口无言,脑海里回荡着白日里所见。杨清笙温和地招待着所有人,而到如今,这样的场景再度浮现在陈文渊脑海里,却好像多了一重不同意思。
他嗓音干涩,说:“我知晓了。”
蒋三看他,问:“陈兄,你信我不信?”
陈文渊不言。
蒋三笑了一下,说:“行了,我知晓,我家二哥是英雄——”
“不是这么一回事!”陈文渊打断他,蓦地站起,“三郎,你放心。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我一定要为你主持公道!”
蒋三听着这话,幽幽说:“你要如何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清笙哥与我,那是私下场面。他不会承认,我说了你又不信。那好,你去问我爹和大哥,我挨这顿打,是不是无辜。”
陈文渊喉结滚动一下,说了一个“好”字。
这夜从蒋三院子里出来,夜风吹着,陈文渊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客栈,又有点庆幸,自己来晚了,可以独自住,也能好好想想这些。
当务之急还是去验证蒋三的话。不过蒋三说的没错,有些事,其他人不可能承认。
想着这些,陈文渊头昏脑涨。
他几乎一夜未睡。等到第二天睁眼,还顶着两个黑眼圈。
这天早晨,蒋玄家的院子里,江湖客们还是热热闹闹的。有人劈柴,有人做饭。炊烟升起,还有人笑着说:“杨哥儿,你身子重,就先歇着!不要忙前忙后,当心伤到。”
杨清笙听着,笑道:“诸位兄长、叔伯平日对我家阿玄照拂良多,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一趟方城,怎能不好好招待贵客?莫说这么多……”
有人留意到陈文渊迟迟没有出现。不过,在他们想来,也只是陈文渊在客栈吃了早餐。
没人料到,这天清晨,陈文渊守在蒋家宅外。
等到蒋大郎出门收账,陈文渊假意与他偶然碰见。
他昨夜想了很久,这会儿若无其事地引过话题:蒋家怎么突然分家了?三郎好像受了伤……蒋大郎听到前半段,还能笑着回答。听到后面,表情一僵。
陈文渊见状,只觉得自己从蒋三那里听来的消息被逐渐验证。
他的心越来越沉,却还是忍不住问:“蒋大哥,你知道蒋三是被蒋二哥打的?”
蒋大郎不言。
陈文渊咽了口唾沫,又问:“三郎是被冤枉的,这也是真的?”
听了这话,蒋大郎蓦然抬头,问:“你这是听谁说的?!”
陈文渊看着蒋大郎的神色,一颗心彻底凉了。
蒋三说的是真的。
他想。
第477章 番外十八(14)
“你莫要管我是听谁说,”陈文渊道,“我只问你……”
简简单单两句话,被他说得艰难无比。
好在蒋大郎似乎没有察觉。
他似乎有所恍神,面上流露出痛苦神色。之后反应过来,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才正色起来,面对陈文渊:“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便莫要再提起了!”
陈文渊眼睛蓦然瞪大,问:“那三郎这顿打就白挨了吗?!”
蒋大郎眼皮耷拉下来,说:“这也是阿父的意思。”
陈文渊说不出话了。
他重重地呼吸着,压制着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身前,蒋大郎眉毛皱了皱,朝陈文渊拱手,很快离开。
陈文渊看着他的背影,没再追上去。
他浑浑噩噩地走在街道上,脑子里都是师父的话、蒋玄的面孔。走着走着,路过一个茶馆,其中说书先生正在讲蒋家二郎孤身斗大虫的故事。陈文渊站住脚步,面色僵硬地听着,头脑一点点发空。到后面,故事完了,人群散去,他才蓦地回过神。
不行!
他愤慨地想到。
蒋玄凭什么给所有人发英雄帖?这次来的江湖豪客们凭什么以他马首是鞍?
他不过是一个为色所迷,对亲弟弟下毒手的——陈文渊稍微克制住自己的心情,想,自己得要在所有人面前揭穿蒋玄的真面目!
可要怎么做?
他冥思苦想。首先,得有证据。物证没有,认证当然是蒋大郎、蒋三。但师父一再教导自己,做事要顾头又顾尾。蒋玄无故殴打蒋三的事,说破天,也是他们家的家法。至于杨清笙,他勾引谁、不勾引谁,在没有明确奸夫站出来的时候,公堂也没办法说事。
也就是说,自己可以把蒋玄痛骂一顿,让他名声扫地。但是,蒋三、蒋大郎日后可能会遭到报复。
不能这样。
话说回来,蒋玄原本是为了不让杨清笙见到其他男人,才特地搬走。偏偏这些日子院子里住了那么多江湖人,兴许杨清笙又要耐不住寂寞。
想到这里,陈文渊眼睛亮了亮,有了决断。
……
……
“文渊!你可算来了。”
陈文渊一进蒋玄家院门,就听到这么一句。
一群江湖人正聚在院子里切磋武艺。另有蒋玄那两个客人、新请来的护院,都在一旁观看。
陈文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在旁边站定。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最远处的杨清笙身上。他站在蒋玄的两个客人身边,看样子正低声和他们交谈。
陈文渊嘴巴里胡乱应付着周围人,说自己之所以晚到,是因为水土不服,昨夜闹了肚子……听了一耳朵偏方的同时,他做出论断:蒋玄的两个客人,是不是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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