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柏这六日除了饭后消食,少有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他拿着一本笔记本写写画画,皱着的眉头少有松开的时候。
裴泽弼不忍打扰,也不愿让其他人打扰到他,便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琐事,若在半年以前,有人说裴大处长会帮人把洗脸洗脚的水端到跟前,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吧。
“砰砰砰。”
车厢门口出来轻轻的敲门声,这时候叶一柏和裴泽弼吃完饭正好站在包厢外的火车窗旁说话,闻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守在车厢门两旁的男子将车厢门拉开一条小缝,沉声问道:“什么人,有什么事?”
车厢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略带惊慌的声音,“那个,我是来跟叶医生说一声,这里是火车下客的最后一站,除了您们之外,其他普通乘客在这一站都会下光了,我们列车服务员也只剩我和我们我一个同事为您们服务。”
女列车员透过门缝,看到走过来的叶一柏,声音中的惊慌慢慢消失,眼中露出明显激动而崇敬的目光。
“我的意思是,等乘客们都下车后,这辆车就是您去平津的专列了,只要不影响下列火车进站,我们可以根据您的需要适当停靠久一点,您们可以适当补充一点物资。”
女列车员跑了这么多年的铁路,很清楚如今平津的情况,如今平津城里资源紧张,人人都想从平津城里跑出来,而这位叶医生却毅然北上,女列车员作为半个平津人感激且敬佩着。
叶一柏和裴泽弼此时也走到了车厢门前,叶一柏能感受到女列车员传达过来的善意,他温和地对她笑笑,“谢谢。”
女列车员一下子就红了脸,“我们这站月台里卖的烤红薯和肉夹馍,很好吃的哩。”这心里一紧张,方言也就冒了出来。
说完,也不等叶一柏和裴泽弼反应,飞快地从车厢前跑开了。
裴泽弼抿着嘴,眉头微微皱起,他侧头看着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笑容的叶一柏,“招蜂引蝶”四个字非常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怎么了?”叶一柏注意到了裴泽弼极其细微的情绪变化。
“没事,她刚刚说的烤红薯和肉夹馍,你想吃吗?”
叶一柏微愣,没想到裴泽弼真把这个列车员说的最后两句话听进去了,他迟疑片刻,紧绷的神经微微也放松了些,“好啊,这么多天火车餐也吃腻了。”
裴泽弼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少见的温柔来,“你等着,我去买。”
这人只会越来越耀眼,他舍不得遮挡他的光芒,就必须站得更高,才能守护住自己的宝贝。忽然觉得也有些压力了呢。裴泽弼边向车厢外走去边想道。
第250章
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火车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孟庆勇听从叶一柏的吩咐将口罩和手套分发给众人。
“来之前叶医生说过很多遍了,我在这里再强调一遍,口罩里的医用纱布需要每天更换,手套绝对不可以摘下,戴着手套的手不能够用揉眼睛,身上一旦有开放式伤口立刻报告,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一众身着中山装训练有素的队员立刻大声应道。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慢,叶一柏和裴泽弼整理好行李从包厢里走出来,六天五夜的火车旅程,即使有包厢和床铺,叶一柏脸上也不由带出了一分疲惫来。
孟庆勇见到两人出来,赶忙走到裴泽弼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
“裴先生,都准备好了。”他轻声在裴泽弼耳边说道。
裴泽弼点点头,转头严肃地看向众人,“平津形势艰难,诸位背井离乡,万望诸位保重自身,以安家中父母妻儿之心。”
“裴先生放心,我等必保护好自己,绝对不会有任何无畏的牺牲!”站在最前面的一位队员背脊挺得笔直,大声答道。
“好。我记住你们的话了。”
裴泽弼带出来的这批人并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他们都是正经军校毕业邹老爷子专门培养出来给嫡系军队当军官的,谁知道这些人还没读出来呢,一场战争裴谢两家分崩离析,明面上的势力也几乎被蚕食完毕。
民国这个时代不管哪个系统都是派系林立,像孟庆勇这种打上裴谢两家印记的人,在当下这个军队体系里几乎是难以出头的。
“裴先生,我等虽是粗人,但也知报效国家,能有幸陪您和叶先生来到平津为百姓尽一份心力,也算我们没有白学了这么多年。”孟庆勇沉声道。
从小接受的是为家国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的爱国教育,长大后却发现报国无门,如今能来到平津,参与这场另类的战役,孟庆勇和其他队员们都是珍惜而感激这次机会的。
裴泽弼的处境和孟庆勇他们大同小异,哪里能不明白手下人的心思,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孟庆勇的肩膀,表示安慰。
孟庆勇将背挺得笔直,眼中带笑。
叶一柏的目光扫过车厢中安静却又格外坚定的众人,一路上心中的那种彷徨和忐忑都好似消散了不少,乱世出英豪,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似乎都多了一份胆魄和热爱,他们做好了随时为家国牺牲的准备。
随着再一次的汽笛声,火车缓缓停住。
“叶医生,车子到站了。”车厢门口传来列车员轻快而又熟悉的声音。
“知道了。”叶一柏应了一声,侧头看向裴泽弼,“走吧。”
平津的站台上,蓝色制服将整个站台围得严严实实,站台外,还有不少拖着行李的人想要冲开蓝制服们的桎梏,冲进站台来。
“有车了,有火车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长官,钱,我给您钱,求求您放我进去吧,我不想死啊。”
“为什么他们能进去!凭什么那些人能进去!”
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使得现场维持秩序的领头人眉头紧皱,火车进站的汽笛声响起,领头人的目光严肃起来,“火车进站了,扩大警戒圈,不要让这些人打扰到贵客。”
“是。”
蓝制服们挺身立正同时迈步向外走,同时将本来挤在站台门口的那波人向外推去。
“我们都还没走呢,他们就想跑了,消息倒是灵通。”站台上等着的一个人侧头看到一个缺口里被放进来的几位衣着昂贵的男男女女,嘴里不由冒出了酸话来。
他的同伴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不由撇了撇嘴,“谁叫人家有权有势呢。”
“你说这个叶医生真的能控制住疫情吗?”这人问道,话语间隐隐带着一丝希冀。
他身边的同伴沉默了半晌,才轻声开口道:“你又不是没看过长岗那边什么样了?死人都快比活人多了,别说一个医生,就是来一车医生,恐怕也难吧,而且这里是平津,不是杭城,咱华国医生说话,谁听啊。”
说话的人声音不大,但是站台里众人站得极近,不少人都得一清二楚,站台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好了,不管怎样,这都是金陵任命的疫情总负责人,把牢骚都给我收回去。”站在前面几排的其中一个男子神情严肃地转过头来看向窃窃私语的几人,沉声道:“不管怎样,敢在这个时候来我们这,这气魄和精神,就值得我们尊敬。”
“是。”
“是,严主任。”
“来了。”最前头的男子看到火车门打开,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门打开,最先出来的是一位列车员,列车员慢慢蹲下身来将一个木制的阶梯放在火车门下,随即踏着阶梯走下火车,站到门旁,朗声道:“叶医生,诸位,台阶窄,小心台阶,一个一个下。”
这时候的火车可没有后世那么贴心,火车高高的车身和铺满小石子的地面有一顿不小的距离,需要一个四五格的阶梯来过渡。
叶一柏等人从车上下来,“谢谢”,他站头对列车员说道。
列车员笑咧了嘴角。
平津这边来接人的领头人看到被列车员称为叶医生的叶一柏,明显愣了一下,不过这种在官场里沉浮许久的反应极快,几乎只是一瞬间,脸上变回了那满脸笑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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