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萧景隐忍着怒意,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接着道:“但我现在就要见他。”
“怕是难办,”苏清和面无表情看着他:“我不信你。”
“你要如何?”
“退兵大津,永不再犯。”
萧景默了会儿,“好。”
苏清和依旧不信他,从衣袖中摸出白日里容悸祈愿灯上的愿。萧景认得容悸的字,单一个‘景’,再无其他。
容悸曾嘲笑苏清和祈愿只求平安,他又求了什么,他求一个‘景’,其中缘由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萧景捏着那张红愿纸片,半响不语。苏清和也不急,慢条斯理收拾桌上的棋子,边道:“你还是不懂容悸,他爱着你,你偏偏不信,用行动将他一点一点推开。他哪是喜琴,不过是想你多为他想些。今日若我不将他带走,你萧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你野心勃勃,我亦是。你若不退兵,我即使不杀他,也会同你硬拼到底。想动霍池渊,只能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我退可以,先让我见到他!”
苏清和笑一声,“先退,我没给你留选择。”
萧景闭闭眼,半响嗜血一笑:“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即便彦今恨我,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慢走不送。”苏清和甚至头也没抬一下。待萧景走后,肖铭不住摇头,“他当真会退兵?”
“你不信,我也不信,估计他自己也不信。”苏清和盖好棋盒,站起身,“大津正是内乱时,只能拖一阵是一阵。”
“现在去大津军营?”
苏清和摇头,“不能去。我们要占着曲阳城。如此一来,即便萧景出尔反尔,退兵再犯,真要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了。”
“霍将军那处就这么瞒着了?”
苏清和面色微动,半响只道:“内忧外患两面夹击,总要给他点间隙清理内贼不是?傀儡帝是颜如心一手扶持,她的底气是赤沙,如今赤沙已败,大周等的就是这个契机。他们想拖着霍池渊,然后打入大津内部从而神不知鬼不觉架空大津政权。他们的如意算牌不是这场仗,而是背后整个大津!”
苏清和说:“如何能遂愿,不管是不是真的退兵,今夜可知会霍池渊,即刻返都清理门户。”
“你要守在这一处等霍将军来?”
“能等到固然好,等不到我正好磨磨刀。”
肖铭明白苏清和的意思,十万不到的军士给了霍池渊九万,独留一万想守一座城,可谓天方夜谭。他不明白苏清和在执着什么,好像从一开始他就很抵触这场战争,或者说,抵触霍池渊参与这场战争....
次日昙石崖一战并没有打成,大周退兵后紧接着传出大津军队返都城的消息。
即便如此,苏清和仍旧夜不敢阖眼。
又过小半月,天边微亮时,房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苏清和毒发心痛一夜未睡,闻声草草穿披好外袍打开门,肖铭面色紧张道:“玉尘,萧景带军反扑了!”
苏清和面色苍苍,心一紧,“这么快!”
“他的目的不是大津,是你,他要容悸。”肖铭吸了口气,疑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脸色这样白!”
“无碍。”
肖铭不信却无可奈何,只道:“交出容悸,方可再缓。”
“容悸?”苏清和失笑,“我大津的皇帝也是他想要就能要的?”
***
一声嘹亮劲急的号角划破天际,苏清和身披战甲站在城防高墙,视线落在远处慢慢靠近的,黑压压的人群。
沉寂三日,终是耐不住了。
十万步军,两翼骑兵各两万,十四万黑色战甲周军,漫漫黑色如同遍野攒动松林,如此阵仗足以将整个曲阳城踏为平地。
长矛红絮,周旗飞舞。萧景骑战马走在最前端,十几万支投枪对准小小的曲阳城,一时间成了抗无可抗的活靶子。
苏清和收回视线,笑道:“终于来了。”
“就算我们真交出容悸,萧景这架势,一战不可避免。”
“正因有容悸,才能拖到今天,”苏清和忽然问:“算算日子霍池渊到仓庆快十日了吧,可还顺利?”
肖铭一愣,不自然道:“顺利,一切都顺利。”
苏清和看他一眼,眉头皱了一瞬,随后道:“我身后只有一万军,皆是自愿站在我身后的,我不交容悸便要硬抗大周十四万军,没有生路可言....传下去,今日畏战逃兵皆免罪。”
“玉尘你....”肖铭觉得为难,还是道:“你也能退。”
苏清和摇头,“我只给你还有后边一万军士半个时辰,曲阳是空城,往西南方退,到时即便大周军追上来,接应的津军也该到了。”
肖铭没动,苏清和再看他一眼,“去吧。”
肖铭狠心咬牙,“保重!”
待周军逼近,苏清和依旧站得比直。若大津内敌已除,霍池渊便可一心对外敌,此仗的胜算一定比上辈子单枪匹马大很多。苏清和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霍池渊终于不会走在他前边了。
萧景吁停战马,冷声道:“容悸呢?”
苏清和眉眼带着笑意,“太子殿下,说了永不再犯,你今日此番举动是何意思?”
“苏清和,我耐心不好,再不见到人,我只能来硬得了?”
“来硬的?”苏清和仿若听到什么好笑的,“投枪也好,火药也罢,太子殿下尽管投进来,我的命事小,伤着容悸...”
萧景眯着眼看他,尽管再气恼这口气还是忍了下来。尔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似谈判又似拖延时间。
苏清和知道萧景一定悄悄派人搜城了,不过他不在乎,等他将曲阳城搜个遍时辰也差不多了。
这便是他要的,尘埃落定。
半响过后,一位大周将士骑马停在萧景跟前,隔得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见面色有异。
他明白,他一个人的战火就要开启。
苏清和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绣得不算好看,他握在手中反复摩挲。不知道他绣的那个堂春帮他送给霍池渊没,或者说被霍池渊扔了没。
他把这个戴了近半年的荷包小心放在城墙台上,如此它便沾不到半点血迹污秽。
苏清和在十四万敌军面前翻上高墙,青丝尽数冠起,乱风肆意,半点也不曾被吹乱。他无声笑起来,势必要将所有的可能降为零,这一战不许败,便要了无牵挂,他亦不想做任何人的累赘。
在一片喊‘杀’声中,苏清和祝他的阿渊,平安岁岁年年。
坠下去的瞬间,他看到了自己的泪,清清淡淡悬在半空。于是,闭上眸子,在短短几秒的间隙,将这辈子同上辈子在脑中过了一遍。霍池渊不爱他的样子,他一个都没记下,所以他不觉得有什么缺憾,便笑起来。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万景六年的冬。
刚过五更天还未亮,打更的锣声被哒哒马蹄盖住,绵绵残雪上两排清晰的马蹄,紧接着就听一男子高声喊道:“红旗报捷,霍将军三月连灭五国,凯旋而归...”
马蹄声渐远,街上陆陆续续响起人声。
粥铺提了门板子开张,三三两两一桌,看着外头浩浩荡荡的军队,不住议论。
“这样厉害,三月连灭五国!是哪个霍将军?”
“还能哪个,咱大津还有第二个姓霍的将军?十五岁带兵打仗,二十五岁封王的那个。这位镇北王以往打了胜仗就回封地,还是第一次入都呢!”
“实在了不得!”
“你赶紧吃,咱也去凑凑热闹。”
要说这镇北王,那可是大津册封的第一个异姓王,年轻时常与霍老将军征战在外,立了不少战功,十年间大小胜仗不计其数。这次更甚,孤军奋战,以寡敌众,接连攻破五个小国。皇帝龙颜大悦,只等霍池渊抵都,大宴群臣,为其庆功。
一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撩开床帘,苏清和赤脚下床,白皙的脚轻踏地,披了件素衫去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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