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令嘉冷嗤一声:“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没用呢。”
他长了一张清清冷冷的谪仙脸,说话可不中听的很,景非桐不由一笑。
段浩延怒上心头,呵斥一声“小子无礼!”身形陡然暴起,一掌就向着舒令嘉胸口拍去。
舒令嘉斜身一让,抬手扣向他手腕,两人转眼间便过了数十招。
段浩延怒声道:“你懂什么!难道不是我已经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吗?留他们两个活在这世上,只会一日日成为我的拖累!我只后悔当初为何要鬼迷心窍,娶妻生子,此实在乃是毕生之憾恨!”
景非桐方才与舒令嘉几次过招,已经看出对方确实是伤势未愈,灵力空虚,此时本想出手帮忙,却听舒令嘉说了句“不用”,便又站住了。
此时舒令嘉和段浩延都没用兵刃,段浩延掌势沉厚,同时不失阴毒狠辣,舒令嘉则用了凌霄的一套繁春掌法。
只见他袖如流云,掌影缤纷,仿若由早春百花初绽到暮春花叶飘零,盛衰枯荣之间,招式亦是虚实难测,并不与对方以力相拼。
虽然对舒令嘉实在谈不上特别了解,但景非桐就是有种感觉,如果不是伤势限制,舒令嘉动手的风格应该是迎锋直上,一往无前的。
段浩延一边出招,一边恨恨说道:“我十四岁剑道小成,三十岁便出任门派长老,明明前途无量,却生生被小情小爱耽误,修为停滞,门派不容,如今被你们这种小辈追逐的犹如丧家之犬!”
他越说越是激愤不已,挥掌之间,旁边一池碧水冲天而起,轰鸣声有如雷霆阵阵,携杂强悍灵流,向着舒令嘉袭去!
舒令嘉瞬身飞退,已经隐隐有了落于下风之势。
段浩延哈哈大笑道:“舒令嘉,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何必在我面前逞强呢?你找我喝酒的时候我便已经看出来了,你袖口没有凌霄花徽纹。听闻咱们曾经气宗天才灵脉已废,被人给比下去了。你不会像我一样,也叛出门派了吧?”
景非桐蓦地一抬眼,便听舒令嘉淡淡说道:“与你何干?”
他这么说,便是段浩延起码猜对了一多半。
段浩延道:“天真!你以为你顺从自己的心意了,很有勇气,是不是还挺得意的?我告诉你,跑到这红尘中打滚,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原先娶妻,是爱她知我懂我,门派中诸多规矩,既然容不下我们一家,那我索性就什么都不要,当个普通人便是。起初,起初……”
他眼中透出一丝迷惘与怀念:“起初离开门派的时候,我们真是过了一段好日子,互相陪伴,无拘无束,她跟我说,孩子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到那时一家三口,便可以共同游历山水,自由自在。她说这番话的样子,真是美。”
“可后来呢?根本就没什么潇洒自在的生活,我每日疲于奔命,东躲西藏,要为那个废物求医问药,还要提防门派的追杀搜捕,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我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我拼了命的护住她们母子,是为了什么?他们活着,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场灾难吗?!”
段浩延双目通红,全力一掌向着舒令嘉拍去,掌风中竟似渐渐有魔气横生。
他像是把舒令嘉当成了那个耽于红尘,叛逆不羁的自己,急于要彻底抹除:“你看看吧!这才是真正的人间!以为随了自己一时的痛快就能一世心安?做什么梦呢!”
这一瞬间,舒令嘉也察觉到了段浩延与方才全然不同的气息,周围戾气重重,魔音扰耳,巨大压力自四面八方涌过来,如同令人身陷囹圄,进退两难。
景非桐本来是听了舒令嘉的话之后才没动,此时见势不妙,正要上前,便见舒令嘉足尖点地,身如流光,急速一掠,竟然避开段浩延的招式,直接撞向两边魔气。
与此同时,他右手挥出,夹住一枚在疾风中飘落的柳叶,向门口的匾额上打去。
这枚普通的叶子到了舒令嘉的手里使出,便堪比最锋锐的薄刃,“嘶啦”一声从写着“段府”二字的匾额上划过,竟生生将其斩为两半,轰然砸下。
“你——”
段浩延本占上风,此时却是骇然色变,翻手间一道流光挥出,却没来得及阻止舒令嘉的动作。
这块匾额上的怨气虽然没有太湖石重,却代表着一切陷入红尘的开始,隐藏着文鸯仙子母子二人身死之时的无限不甘。
千钧一发的生死危机当中,每一招都是关键,而舒令嘉没留下半点破绽。
匾额被毁,段浩延立遭反噬,踉跄后退。
那些由法阵中生出的黑刃尚未触及衣衫,便已纷纷消散,舒令嘉趁机飞身抢攻,徒手运使剑招,人影交错之间,段浩延一口鲜血喷出,仰天倒地。
景非桐目光微微一亮,脱口喝道“好!”
他不光是在称赞着精彩之极的一招,而是舒令嘉的一连串举动都巧妙到了极点。
从铤而走险到反败为胜,中间也不过是几个瞬息的功夫,要做到如此,胆量、智谋、武力缺一不可,令人无法不心生激赏。
劲气鼓荡衣袍,舒令嘉在猎猎疾风中站稳身形,一拂衣袍,这才转头扫了景非桐一眼,挑了下唇。
这神情亮烈而骄傲,额头上细碎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又似乎带出了几分江湖的快意,耀眼到连月光都不及。
景非桐不自觉地垂下眼睑,这一幕让他突然升起一种心痛与骄傲混杂的情绪,而本能地不敢再多看下去。
幸好舒令嘉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段浩延身上。
段浩延被他使出的剑气直接击中胸口,若是舒令嘉全盛时候,只怕立时便会当场毙命,但饶是如此,他也伤的着实不轻。
段浩延心知不妙,不等舒令嘉和景非桐接下来有所动作,便迅速抬起手来,道:“且慢!”
他终究不甘如此就死,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正在飞速盘算脱身之策,但却发现舒令嘉和景非桐同时望向自己,竟都是神情微诧。
段浩延一怔,随即就发出了一声惊惧之极的痛呼。
身后,有一柄剑透背而入,血淋淋的剑刃又从他的前胸穿了出来。
竟是那柄邪剑。
第11章 两刃霜华
这柄剑方才暴起之时,被舒令嘉和景非桐同时击落,便一直在地上扔着,四下也没人注意它。
谁也没有想到,它却趁着法阵崩塌的瞬间,再次迅速吞噬了周围的怨气,给了段浩延最后的致命一击。
鲜血涌出的那一刻,舒令嘉看到段浩延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半透明人影,瞧着依稀是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模样,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裳,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他正以为自己是错觉,景非桐已说道:“看来这便是段家那位小公子了。没想到他竟然已经身化剑灵,倒是难得了。”
段瑟死于此剑之下的时候,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魂体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封在剑中,用于寻找母亲的转世。
他生来身体孱弱,经脉不通,命如风中残烛,怨恨却在死亡的一刻成为本能,支撑着魂体熬了下来。
没想到数十年过去,竟然人剑合一,修成了剑灵,反倒阴差阳错实现了当年父母想让他长久存活下来的心愿,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一种讽刺。
段浩延口中冒出血沫,看着眼前的段瑟,眼中充满怀疑与憎恶。
“是、是你?”
飘在半空中的魂体没有回答,邪剑猛地一抽,血淋淋地从段浩延胸口处拔了出来。
段浩延失去支撑,一头倒在地上,他的身体不住抽搐,却忽然大笑起来:“你很好!好的很啊!我这辈子从不信命,未料挣扎多年,竟是死在你的手里…………哈哈哈哈哈……竟然是你!”
笑声戛然而止,他双眼大睁,已然气绝。
空气中的人影消失,邪剑呛啷落地,倒在小桢的旁边。
昔日佳侣,终成怨偶,曾经父子,如今情绝。
付出的时候是真的,怨恨的时候也是真的,所以真心究竟是什么模样?永远多变而易逝,还是当真存在矢志不渝,谁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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