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卿相 下(111)
天下疑难杂症那么多,个体差异也屡屡存在,她哪能看的全?家属有经验,就代表这病症有规律,有门路。
“那我先开个方子,驱除他身体里的寒意……”王妩坐在桌边,刷刷开方子,眼睛内隐含亮光,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她必须得好好跟进病情,随时捏脉,好好研究一下这特殊体质!
于是接下来,王妩就在崔家住下了,也不回王府,见天不是在捏脉研究崔俣病情,就是准备各种药,再就是和白氏在一起聊天。
杨暄:……
虽然有位大夫随时待命,帮忙看顾自家宝贝儿很好,可他有一种,呃,微妙的被打扰的感觉。这位王妩姑奶奶,是不是来的太勤快了点?
英亲王老爷子:……
这都到洛阳了不回王府,住别人家,不觉得冷落他这位功劳无比大,谁见谁怕的王爷了么!哪怕来往的勤快点呢?他愿意护送啊!
……
整整三日夜过去。
崔俣全然昏迷,意识飘离,梦境一个接着一个,从上辈子到上上辈子,再到原身存在时的故事,全回顾了一遍。
他想起来了,那段穿越过来丢失的原身记忆……他全部想起来了。
原身少年是庶出,生母早逝,被嫡母欺负,日子过的相当凄惨。可少年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忍着,善良又无依,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善良,忍耐,都是好品质,可这些品质出现在一个逆来顺受,不知反抗的人身上,就是悲剧了。
少年的善良,感动不到任何人,反被人瞧不起,说蠢,没出息。
少年的忍耐,也没有换来嫡母怜惜放过,而是一次比一次下手更狠。
少年并非没有才华,可他被死死压住,不准绽放,不准深习,甚至不准表现出来,没任何人知道。
哪怕境遇如此,他仍然怀有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希望以后能美好。
直到,看到那场大火。
直到,遇到贾宜修。
崔家那场大火,烧死了二伯和四叔,二伯母四婶母也没躲过,一同去了,二伯家,只幸存一个个男孩崔晋,四叔家,剩下了女孩崔盈。
梦境里,这场大火烧的熊熊猎猎,铺天盖地,什么都浇不灭,什么都压不熄,人们在尖叫,房梁柱子在往下掉,墙壁在往下塌……可很奇怪,崔俣听不到一丝声音。
就像看一场默剧,能看到可怕场景,能感受到人们绝望,但没有声音。
耳边寂静,胸腔像被什么堵上了似的,塞的心慌。
有几个浑身燃着火的下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像个火人,有的没跑几步,就栽倒在地,挣扎抽搐,渐渐没了声息,有的,见人就冲,喊着救命。
少年很害怕,他开始跑,可他跑的很没章法,他不知道哪里安全,没人告诉他哪个方向对,他就乱跑,使足了劲,冲着一个方向努力奔跑。
心跳快如擂鼓,呼吸渐渐粗重,可他知道,不能停。
渐渐的,他不记得离火有多远,他只发现,人好像越来越少了。
他看到了大伯。
大伯躲在暗里,眼神阴鸷的看着这场火,唇角勾出温柔笑意。
可他竟不觉得害怕,也没细品这笑里有没有其它意思,就想过去求救。他还没跑到,还没喊出大伯两个字,大伯就甩了袖子,离开了。
少年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终于停下来,紧紧抱住自己,蜷缩在巷子角落。
巷子很偏僻,拐角有一旧屋,少年的位置,正对着旧屋后窗。
旧屋里有人。
一个眉目精致妩媚,衣裙秀雅华贵,头上金凤钗黄亮亮的女人,正同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不怎么好看,气势却很强的男人在幽会。
他们举止亲密,做了……让少年羞红脸,不敢看的事。
男人称女人为贵妃,女人却叫男人没良心的,而不是皇上。
少年脸登时白了,他想,他大约是撞到了什么秘事。
他不傻,心里略一思量,就明白,他现在处境很危险,许马上就会被灭口!
他不想死……
少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紧紧抱住自己身体,不敢动,哪怕身体发麻,小腿像有蚂蚁在啃,也不敢动一丝,连呼吸,都尽量放轻,再放轻……
那大约是少年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刻,他在心里数了几百上千甚至到万的数,两人才离开。
可少年还是不敢动。
直到日头落下,月亮升起,他才揉了揉腿,缓缓站了起来。
许是时间太晚,担心回家被罚,身体又疲累的不行,受不得冷,眼前刚好有个可供休息的旧屋,少年鬼使神差的,去了旧屋。
觉,自然是睡不踏实的,少年惊醒,再敢睡不着,就着月光,看到柜子底下……好像有东西。
他去拾了。
那是一幅丝绢上画就的小像,一男一女对坐,画工精致细腻,十分传神,正是今日幽会二人的样子。
小像边,每个人身侧,还有人亲笔提字,露骨情诗相对。
很显然,是二人戏耍所作,皆是亲笔。
至于为何没拿走……
许是落下了。
可今日落下了,回去发觉,会不会立刻回来找?
少年惊的不行,也不顾忌是不是深夜,忘了把东西放下,转身就跑……
等回过神,意识到手里有东西,他已跑出去很远,且,没勇气再回来一次。
万一与回头找东西的人撞上了呢?
少年非常害怕,又是担心被找到灭口,又是拿了别人东西的愧疚,短短时日,瘦了一大圈,如惊弓的鸟,有一点动静,就吓的不行。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少年遇到了贾宜修。
那是一次小宴。
但凡这种时候,就是少年被欺负的时候,往日便也罢了,可这段时间,少年心神敏感,惊的不行,接着再被欺负,差点要崩溃。
贾宜修出手帮忙,救了他。
贾宜修为人十分温柔,优雅又风趣,还懂得保持距离,不让少年有任何压力。很快,哄的少年心防渐去,还笑了。
少年不知道,崔俣却是知道的,贾宜修心思阴险,惯会骗人诈人,不当心不警惕的后果就是……
少年将贾宜修当做救赎,慢慢的,无话不谈,被贾宜修发现了端倪。贾宜修随意布个局,哄一哄,诱一诱,少年就说出了那桩大秘密。
贾宜修听完大惊,直接把少年抱到怀里拍哄,心疼少年受过的苦,想着怎么为少年解决问题,却未提其它。
如此,少年越来越信他,最后,当贾宜修说上帝都谋个前程,以便未来好好照顾少年时,让少年给他个信物……
崔俣思维活络,眼珠移动,心里怒气一阵一阵上涌,终于,挣脱了黑甜乡,醒了过来。
一醒过来,他就往床头暗格里摸——
那里,有一枚双玉环,正是从贾宜修书房得到,当初少年前身送出的信物。
最初拿到时,崔俣只觉得眼熟,上手一摸,就感觉是自己的东西,有用,可怎么用,他不知道。如今记忆回来,他自是清楚,这一枚双玉环上有机关,那幅证据小像,就在这里……
手摸索过去,昭规律左旋右转几番,“嗒”的一声,双玉环发出轻响,玉面断开,露出内里一方小小空间。
不大,却刚刚好容下那一块丝绢。
丝绢上有两人小像,其一,便是那田妃田如,其二,便是那突厥人。
不管丝绢,还是颜料水墨,质地都极上乘,过了这么些年,虽略显旧,上面画出来的东西,所有线条,所有笔画,甚至二人神态表情里的暧昧,仍旧清清楚楚。
二人小像,加亲笔题诗,这丝绢,是二人情书,也是奸情铁证!
到底大病一场,崔俣气力有限,把东西拿出来看一眼,就撑不住了,倒在枕上,喘的不行,形容略狼狈。但他的唇角,高高扬起,笑的无声又放肆。
终于,终于被他逮到了!
突厥人!!
小老虎耳朵最灵,听到动静,圆脑袋探上来,见主人醒了,琥珀圆瞳睁的溜圆,“嗷”的叫了一嗓子,大半个身体扑上来,热情的蹭崔俣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