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不过她(16)
阿弥原本的兴奋果然被后边这句话浇下来许多,旋转的世界慢慢变得安静,她隔着白色的纱布轻轻地抚着眼部。
希望被折去了一半,多少还是有些难过,处理情绪花了她好些时间。知秋和外婆说的好好生活,大概就是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吧。
阿弥轻捂着眼睛静默着,然后,小小声,小小声的和叶知秋说:“我现在有很多很多钱,只是用来吃饭,可以吃五十年,加上每年买衣服的用度,大概就只能用三十七年。”
“你说的那个博士会不会很厉害,即使只能让我看见一小会也好啊。”阿弥越想越难过,她不想每天都算着吃饭睡觉的钟点度日:“不是说钱很有用吗?要是钱可以让我看看见的话,我愿意用七年换一小会也好。”
叶知秋愣了下。原来阿弥已经把往后的生活计算得这么精确,而且把金钱可用的时间直接和她存活于世的时间行成了对等换算。
生命怎么可以直接用金钱换算呢,叶知秋忍着眼底的酸楚问:“如果可以换一小会的光明,阿弥想用来干什么呢?”
“我想看看你的样子。”阿弥说:“还有外婆的样子,还有看看唐果和千欢的样子。”
阿弥很想知道叶知秋这么温柔的人应该有着怎样的面孔,想知道她笑着的样子,想看看她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如果说只想看知秋的话,对唐果和千欢就有些不公平了,所以都要加上。阿弥就只想到这么多。叶知秋心口却仍是陌名地被揪了下,不过她尽量保持着语气的温柔与平和:“为什么是七年呢?”
“虽然能看见是好事,可是阿弥也要留着钱好好生活。”阿弥说:“只要一眼我就能记得住你的样子。”
要是把钱全部都换掉,那就吃不了饭,会饿死的。阿弥怕看不见,但也怕死。外婆那样不声不响地进医院,然后死了,突然就再也不会出现挺让人感到难过和害怕的。所以不能全部都用来换掉。
“剩下的三十年,当然还是陪在你们身边才好,不然只是看一眼就像外婆那样不见就有些不太好。”
看一眼,应该能记住三十年吗?阿弥在心里有些不确定,她想着,要是真能换的话,是否要多换几次。
叶知秋轻轻拍了拍阿弥瘦小的背,轻轻按着她让她趴在桌子上:“不早了,你先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天亮了我们就去找齐博士。”
被外婆带坏了的穷孩子。叶知秋取了纸巾,轻轻吸了口气,将眼睑上的湿意抹去。她没有刻意去打断阿弥不切实际的想法,按外婆的想的那样安逸的生活,对阿弥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如果有可能复明的话。她必须要告诉阿弥,钱没了可以再赚,人生里应该铭记的风景和人,却并非记忆就可以取代。
阿弥确实很困了,她挨着桌沿,闻着叶知秋身上的香味,很是安稳地进入了睡眠状态,瘦弱的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叶知秋将身上的白大褂脱了下来,盖在阿弥的肩背上。她的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脑袋,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阿弥。
这孩子越看越好看,肤色白得有些透明,粉色的小嘴唇随着呼吸的起伏微微噘,隐隐露出的眉毛呈现出微小弧度,纱布后边的眼睛,也很好看的吧。
叶知秋原本侧支在拳头上的脑袋慢慢地就贴到了桌子上,好像有些困乏又像是舒服的感觉,她并不想闭眼睛休息。她头次发现,原来有的人会比风景更让人移不开眼睛,除了觉得赏心悦目,她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此刻的行为和举动。
早晨很快便来临,叶知秋后半夜没遇到手术,一直就静静地坐在阿弥旁边填写病例以及手术要记。
处理好这一切后,叶知秋看了眼仍旧熟睡中的阿弥转而起身去到楼下买了早餐。上来看眼时间很快便到了七点多。
阿弥还在睡,叶知秋看着她呼呼出气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以往时候,阿弥每天都会七点钟准时给她打电话让她以为阿弥已经成为了一个有着敏感生物钟的人呢。
看样子并不是啊。
叶知秋怕吓到阿弥,于是很小心地先握住阿弥的手,然后轻声叫她,语气柔软:“阿弥,起床了。”
阿弥平常都是靠闹钟起床的,昨天晚上睡得也晚,这会仍旧很迷糊。
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想起她在医院,在叶知秋旁边,头句话就是:“我们是不是要去找齐博士?”
原来她惦记得这么深。
叶知秋点点头,将阿弥睡得有些蓬乱的头发摸顺:“是啊,不过我们先洗漱下,吃过早餐后再去好吗?”
因为时常有大夜班的情况,叶知秋专门备了许多一次性的洗漱用具在医院里。她喜欢时刻都保持着清爽的姿态,即使是下了班就可以回家,她也坚持洗漱后才会回到家里。
阿弥已经能一个人很好地完成洗漱的事情,从挤牙膏到用水杯装水都不愿意让叶知秋插手。她时刻都想表现出自己厉害能干的一面。
可是在洗脸的时候,阿弥便有些踌躇了,原本的自信满满都化作了难堪:“知秋,你能不能不要看我。”
叶知秋面带疑惑,不过稍一迟疑,她还是答应下来:“好,我不看,我去外边等你。”
在洗手间外边,叶知秋才慢慢从零碎的记忆里想起上次去阿弥家的事情。那次她想帮阿弥把眼睛上湿了的纱布解下来的,可阿弥一下子就拂开了她的手。
原来即使双目失明,心里也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和你一起看
齐博士人很好,阿弥无依无靠的情况,叶知秋悄悄和齐博士大概说明后填资料那些流程也都没有进行,权当作义诊了。
阿弥向来对于陌生人都本能的感到害怕,何况这里是医院,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仍旧坚持要一个人做检查。
叶知秋只好在检查室外边等着。她一会坐,一会站,一会又忍不住地凑近的门口想要听到些许动静。
据说半个来小时左右就可以。叶知秋头次觉得半个小时原来可以这么漫长,
对叶知秋来说,这只是半个小时,对阿弥来说,这半个小时却足以决定她余生将要面对的,是光明还是黑暗。
感受到有人想要解开她的纱带,阿弥慌乱地捂住了眼睛,手顺着纱带往后捂住了打结的地方:“我自己来。”
阿弥的手抖得厉害,解了好一会才将纱带解开。
齐博士六十出头,头发泛白,话语很随和,为了让阿弥放松些,齐博士试着和阿弥说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是叶大夫什么人?”
大家似乎都会问类似的问题。阿弥手上的纱带已经拿下来了,光顾着想答案,她都已然忘记了眼前没了遮掩的事情。
像许多眼睛失明的人那般,阿弥会有偏头侧耳的动作,此时她的眼睛是微微向着地面方向的,瞳孔暗淡无光,色泽也于常人不同。
“我觉得叶大夫人很好,像朋友一样。”阿弥这次想得很认真。她在医院里已经从小护士那里听出来。知秋好像太好看了,所以不会轻易交朋友的。知秋也没说过要做阿弥的好朋友。
阿弥想来想去,好像都是她一直想要和知秋玩。若非有什么事情,知秋大概根本不会想到要去找她的吧。
阿弥也是有朋友的,像唐果和千欢那样,会时常来找她一起玩,或者她去找她们。然后会大笑大闹。
唐果和千欢都是那种话很多的人,会不停地把外边的事情讲给阿弥听。知秋好像不是这样,她不会说在外边遇到的那些事情。
检查一直都在进行,阿弥的紧张随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慢慢消失了。齐博士笑笑:“那你可要好好珍惜像叶大夫这样的朋友。”
周边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叶知秋把座位让给了候诊的病人,她倚在墙边双手环胸,眼睛一直盯着那扇门。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阿弥瘦瘦小小的身子完好的出现在了门口,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她扶着门框,露着小白牙,叫了声:“知秋。”
就只是感觉而已。知秋说过会在这里等她,阿弥便无疑有她全凭着信任,相信她一出来喊一声知秋的名字,便会得到回应。
事实也是如此。
叶知秋上前轻轻抱了下阿弥,眼睛却是看向了齐博士。
齐博士一脸和蔼冲叶知秋点了点头:“运气还不错,虽然时间比较久,但视神经功能并没有被感染炎症。”
也就是单纯地移植眼|角膜就可以。
阿弥脚下轻飘飘的。从齐博士告诉她复明难度不大,手术费用也只需要几万的时候,她就开始晕乎乎的,像做梦似的。
“博士说,只要治好了,就往后几十年都可以看得见。”不是一小会,也不是一天两天。
阿弥笑起来真好看。
叶知秋也跟着弯的起了好看的眉眼:“所以说啊,阿弥的运气也不算太差的。”
见两人乐呵完了,齐博士便招手叫过了叶知秋:“我们单独聊聊。”
阿弥被留在外边的长椅上等待,仍旧兴奋不已,巴不得这个时候跑回长勺街,和唐果和千欢她们说这个好消息。
甚至还想大声地告诉长勺街上每个叫过她瞎子的人。阿弥就要可以看见了,阿弥就要不是瞎子了。
“能动手术,是运气。”齐博士叹了口气:“不过情况并不是很乐观,眼球已经有白化现象,白化现象懂吗?就是整个眼球的情况会受影响。”
齐博士试图解释清楚:“你没看过她眼睛是吧?看了你就大概明白了,瞳孔有些呈灰蓝,接着会渐渐变淡,如果完全变白,基本就是坏死。”
叶知秋微是拧眉:“如果尽快手术呢?”
“每年需要眼角|膜的病人远远大于捐赠数量,运气好等个半年一年,差一点平均等待时长都是两年。”
从医院回家后,阿弥连着几天都抱着外婆以前用来算账的计算器摁个不停。
她上过二年级,听得懂基本的乘除加减,眼睛不灵光后,家里出现得最多的声音就是这个会说话的计算器。
外婆一没在家,阿弥就拿着计算器摁,久而久之,她对于数字格外敏感,也很喜欢计算。以前的时候就算一下还有多久过年,多久过节,有时候也会帮唐果算一下作业题目。
外婆不在后,阿弥就经常用计算器算她有多少钱,可以用多少年,要怎么用才合理。
从齐博士那里得知眼睛可以做手术后,阿弥便又有了新的算法,她得除掉手术费,然后想着,如果看得见了,她就不会只呆在长勺街了,她想去远处看看大海。
千欢说过这个世界很大很大,在长勺街以外还有很多漂亮的地方。
阿弥都想去看看。如果可以重新看见,她想把整个世界都装进眼里,想要弥补这几年,双眼受的苦难。
这一日还是和昨天,和前天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唐果也是好几天没见身影。
自从给爸爸买了眼镜后,唐果就没有多余的钱了,为了再赚点钱给自己买好看的头花,唐果好像每天都在帮花店的老板干活。
阿弥仍旧坐在窗边,侧耳听着街上的响动。
现在刚过了午时,街上的狗儿都在伸懒的腰,老人家们也都在热气腾腾的街上打起了盹。听到有小孩子摔跤大哭的时候,阿弥忍不住笑了下。
她摔了跤就从来不哭的,站起来继续走就是了,反正以后绝对不会在同一个位置再摔倒。
有风从窗子里吹进来,阿弥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在她的窗沿上种着一盆花,是唐果前些天从花店里弄回来的。
反正是老板不要的,唐果见着颜色鲜艳就捡过来给阿弥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