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霁心里很矛盾。
她攥风衣兜里的指头,问似乎是和她一样逃离出来的盛槿书:“盛老师为什么出来了?”
盛槿书哂笑,懒洋洋的:“不喜欢。”
孟晚霁问:“为什么?”
盛槿书反问:“孟老师心里没有答案吗?”
孟晚霁与她对视着,忽然了悟。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是她奇怪,是讲座的落点确实偏了。
感恩的心,不是靠一时一刻的愧疚感和亏欠感激发出来的。感恩教育,也不是这一节两节课的刺痛与共鸣就能完成的。那应该是一种日常生活中家长与老师一点一滴的身体力行、言传身教培育出的体悟与素养。
盛槿书微启红唇,孟晚霁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取出,来电显示是同年段的一个老师。
没有特意避开,她就地接起,对方说:“孟老师,办公室里来了一个家长点名要找你。”
孟晚霁猜测可能是哪个来参加讲座的学生家长礼堂找不到她过去的,应了声“好,我马上过去”就挂了电话。
盛槿书挑眉。
孟晚霁说:“有家长找我,我先走了。”
盛槿书点头。
孟晚霁转身,走了两步,盛槿书忽然在身后说:“孟老师,孝顺感恩,与听话顺从,也不是必然联系。”
像是就是论事,又像是意有所指。
孟晚霁回头看她。
盛槿书脸上只有礼节性的淡笑。
孟晚霁不确定是不是自作多情。她没有应,转过身,思绪纷乱地往办公楼走。
办公楼高二年段办公室在楼梯口往里的第二间,刚拐过,她就看见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身量不高,穿着朴素,满头银发的中年妇人。
是哪个学生的家长?
她思索着走近,妇人转头看见了她,忽然就小跑了过来,伸手紧紧抱住了她,带着哭腔喊:“我终于找到你了!”
“孩子,我是你妈啊。”
孟晚霁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第27章
妇人的哭喊声太大了,惊动了半个楼层的老师。高二办公室里坐着的老师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高一办公室里有老师探出头来,发现是同事,又尴尬地退回去,半隐半现在门框旁。
那些目光,像刀一样。
孟晚霁面无血色,宛若雕塑地站着。她由妇人抱着哭着,等她稍歇一段落才很淡地开口:“说完了吗?放开我。”
她动动双臂,妇人马上更用力地箍住。
“你是不是怪妈妈,你不要怪妈妈,妈妈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啊,妈妈也不想的,家里没钱,没钱给你治啊……”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仿佛要软倒在她身上。
孟晚霁的脸色却更淡了。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也不想知道。
从很早的时候她就从亲戚闲聊的话语中拼凑出了自己的身世,他们以为她还小,听不懂的,可她听懂了,那些同辈的孩子们也都听懂了。
他们都说她命大、也命好。她承认。
因为先天性房缺、室缺,又或者,还因为是女孩,她未满月就被遗弃在车站外的垃圾桶旁。天寒地冻,她没有被冻死也没有被饿死,被好心人发现,而后收容进了孤儿院。孟士培从孤儿院里领走了她,做好了三周岁后给她动手术的准备,可她命硬,两周岁时,自己全长好了。
女人此刻说的这些话,不过更印证了这些是事实罢了。
她张口,用冷静得像冰的语气告知:“你再不放手,我要叫保安了。”
女人的哭声愕然止住,抖了两下,还要哭嚎,孟晚霁说:“去会议室。”
她低眸看着她,眉梢眼角都是冰寒,神色肃然无波,女人有些怵。她没有见过心这样硬的人。
她识时务,喏喏地松开手。
孟晚霁不再看她一眼,挺直着腰,走在她的前面,路过高三办公室,转弯。
身后的女人抽噎声很大,反反复复地解释、询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孟晚霁一个字都没应。
会议室要到了。
孟晚霁忽然走快两步,跨进了门内,“哐”地一声,把门甩上反锁了。
门外几步之遥的妇人猝不及防,登时哭嚎声又大了起来。“小霁、小霁、阿囡!”
妇人在门外疯狂地拍门、拍窗。
孟晚霁打电话叫保安。
她挂掉电话,看到屏幕上有水,才发现原来自己哭了。
视若无睹、状若未闻,她拉上会议室玻璃窗的窗帘,攥着双拳站立。几秒后,还是慢慢地蹲下了身子,蜷缩起来。
她全身都在抖。
可是一声呜咽都没有漏出。
盛槿书坐在树丛旁,忽然就看见两个保安匆匆忙忙地往办公楼跑去。她愣了一下,莫名不安,马上站起了身跟着往办公楼赶去,抵达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好几个老师远远地站在拐角处围观一个五十上下的妇人被保安拉走。
妇人一边挣扎一边在骂:“我是你妈啊!你没良心!你这样对我,要遭雷劈的!”
盛槿书心跳很快,她返身去高二办公室,孟晚霁不在。
她问办公室里的老师:“孟老师呢?”
几个老师面面相觑,都欲言又止。
盛槿书一下子反应过来,快步向会议室跑去。
会议室的楼道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妇人被拉下了楼梯,咒骂声几不可闻,两个高二年段的老师站在楼道里,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敲门,问问孟晚霁情况。
盛槿书开口:“你们回去吧。”
两个老师看盛槿书的脸色,交换了个眼色,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安慰下孟老师。”,都识趣地走了。
盛槿书站在紧闭的会议室门外,心口一阵闷过一阵。
她抬起手,迟疑着又放下。
她不确定孟晚霁那样倔、那样要强的性格,会不会想让人见到她此刻的模样。
她站在门口,喉咙润了又润,只说了一句:“她已经走了。”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盛槿书不再说话,靠着门框,静默地陪着会议室里的孟晚霁。
下课铃响了,讲座散场了,学生的喧哗声渐渐出现。八分钟后,最后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起。
毫无预兆地,会议室的门开了,孟晚霁从里面走出。
除了眼尾几不可觉的一点红,她的容色一如往常,沉稳冷淡。看到盛槿书,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很平静地说:“还有两分钟上课了。”
盛槿书所有关心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有其他老师从大礼堂回来了,说笑声从楼梯口传上来。
盛槿书的唇启开又抿上,只能目送着她像没事人一样走远。
*
当天晚上,孟士培从袁校长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他给孟晚霁打电话,彼此沉默几秒,他问孟晚霁:“你怎么想的?”
孟晚霁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卧室里,她声音很干,说:“我只有一个爸爸,也只有一个妈妈。”
孟士培心脏酸涩。他应:“好,我知道了。小霁,你不要管这件事,请假休息两天,爸爸来处理。”
孟晚霁应:“好。”
可是她没有请假。
第二天,她还是照常去上课了。
同事、学生那些似有若无的打探眼光,盛槿书旁观着都觉得难受。可她没有劝说孟晚霁的资格。
当晚六点钟,她和历史老师调了课,在卧室收拾东西,准备回祝家参加外祖母的八十寿宴,忽然听见门外有门铃声传来。
除了初阳,一般只有物业和上下楼层的同事会来访。她猜测孟晚霁此刻应该不会想应酬同事,主动出去应门。
孟晚霁以为盛槿书不会去开门,也准备出去,手刚抓到卧室的门把手,就听见外面有隐约的对话声传来。
“孟晚霁老师是住这间宿舍吗?”
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孟晚霁心不自觉颤了一下。
盛槿书答:“不是,她住一楼,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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