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7)
至于其他人,这股玩笑般不当真的敌意来得莫名,来得按他们揣测的看来有理有据,活生生证明着群体只会干两种事——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
这些话多多少少能落入祁念耳朵里,但他漠不关心。
第一天来班上,什么都不用他做,也无人真的来搭理他。
祁念将飘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放进眼底,他要观察,他要适应。
他终于出来了,尽管以前不想出来,尽管这样的环境让他心脏一阵阵痉挛,耳里也像是在无休止的耳鸣,但他还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巍然不动,能像个正常人。
他不认命。
在接触到这样眼花缭乱、混乱不堪的世界后——这是顾飒明“逍遥法外”的世界。
他更加不认命了。
但此刻的祁念坐在位子上,像个自带透明笼子的人,被隔绝在人堆里。
施泽紧赶慢赶抄完作业,把所有东西一股脑丢给小组长:“赶紧拿走拿走!看见就像要来催命了!”
接着便把椅子朝后翘起前两腿,一晃一晃,悠哉悠哉享受着“战斗”后的惬意。
还没晃上几下,椅子背就被刮过来的铁门门闩“哐当”一下卡住,弄得他身子突然一趔趄。
“我操!”施泽脱口飙了句脏话,还好及时用手撑住了桌边,把椅子稳住了,“谁他妈连开门都不会开?老子没被门闩划破脑袋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啊?”
他暴跳着起身,一转头,就看见白着一张脸站在门边的祁念。
又是谁惹了1班小炮仗,周围人都唰唰朝后门看来。
啧,这个插班的新生真是有意思。
祁念明显也没预料到刚刚的事,他视线低垂,说:“我不是有意的。”
只是那微阖的双眼和淡然的表情,在对方眼里却是十足的态度不佳,施泽吼道:“不是有意的你他妈就……”
但被顾飒明打断了:“施泽。”
施泽稀奇古怪看了看他,最后发泄般摔了把凳子还是算了,放过了祁念。
围观群众见戏台子没搭起来,散得也很快。
“你干嘛?”
顾飒明转着手上的笔,没答话。
“可怜弱小?那小鸡崽看着就不是善茬,”施泽嗤之以鼻,“还雌雄难辨。”
顾飒明脸上浮现出一丝烦躁,薄唇绷成条线,说:“他就是我那个弟。”
“你弟不是……”施泽突然睁圆了眼,目瞪口呆,“你那个亲弟?”他压低身子,放低声音:“不是吧,是不是认错了?这能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顾飒明没跟他插科打诨,拍了他一掌:“我跟他八字不合,以后少提他,触霉头。”
“怎么着,我看你平常挺弟控的啊?”
施泽揉着自己的手臂,继续“触霉头”,问道:“那他怎么也读高二?这么牛逼?”
顾飒明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我能留级人家就能跳级呗。”
赶在第一节 课上课前的王青崧从后门进来,一身汗涔涔的,刚好听见他这一句话,冲顾飒明道:“你就丢吧,小学晚上一年学就叫留级?那我叫什么?”
“哟,体育生!”施泽先欢迎道。
顾飒明也跟他默契撞拳,调侃道:“您那是为我市争光,身残志却坚,对命运做出的暂时的妥协罢了。”
王青崧横着经过顾飒明身后,在旁边坐了下来,瞥见上周还空着的座位放了个书包,抽屉里也塞满了书,问道:“徐砾来了?”
顾飒明看向祁念的座位,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摇了摇头。
换来王青崧疑惑的眼神:“那……?”
虽然已经响了铃,但第一节 数学课,超哥还没来。
施泽靠在窗台,眼里提防着别踩到了顾飒明的脾气,要笑不笑道:“来了个新的徐砾。”
王青崧更懵了,脸上画满了问号,他夸张的张开嘴:“什么新的,什么啊?”
施泽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排就有人反过来做口型:“来了来了!”
他同样没来得及坐回座位,就又被超哥逮了个正着.
“施泽你屁股痒是吧?上课了知不知道?”超哥杀鸡儆猴之后,攻击范围便扩大开来,“你们看看你们有没有一点重点班的样子?隔壁2班已经铆足了劲要追上来,下个星期就是月考,我看你们能考出个什么鬼样子!”
作者有话说:
*古斯塔夫·庞勒 《乌合之众》
第十一章
听见即使隔了几道墙也依旧刺耳的铃声,祁念从卫生间隔间里出来。尽管什么也没干,只是在里面放空了几分钟,他仍旧站在洗手台前洗了洗手。
也不算完全放空,他脑海里交杂浮现着今早以来见到的庞杂人群,和刚刚顾飒明制止施泽时侧过头的画面。
在他后面出来的人像一阵急旋风,嘴里嚷着“完了完了”,连水龙头都不知道打开有没有一秒钟,匆匆沾了沾水,便往教室跑。
祁念视若无睹,只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连他都不喜欢镜子里的这个人。
他不紧不慢地朝教室走,起初有想过要不要走前门,最后脚步鬼使神差地还是按原路返回。
毕竟后门离得近,而且背对着所有人的脸。
顾飒明将施泽“弃之不顾”,反正超哥次次发威也只是发发威而已,他低头研究着参考书的例题。
直到听见讲台上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吼起来。
“还有迟到的!开学一个月了还都神游在暑假呢?游浩你溜达着进来买菜吗?”
游浩就是那个开水龙头还没有一秒的、步伐急忙的人,被超哥说成溜达,着实委屈。
他只能红着一张脸站在教室后,嘴巴不服气地张开又合上,不敢作声。
接着,后门“嘎吱”又被推开了。祁念推门一进来便是这气氛略显凝重安静的场面,以及零零散散调转过来的眼光。
他看到顾飒明心不在焉地回头看向了他,时间短得可能都没聚上焦,对方就把头转了回去。
将冷漠二字的真正含义表现得淋漓尽致。
“都回座位!现在时间争分夺秒,下次再有迟到的直接别进来了,”超哥果真发完怒就立马进入正题,拿起一根粉笔掰断一截后,转身写字,“今天继续讲数列,先花五分钟做一下这道题。”
祁念被那一眼看得心脏一坠,其他频次密集的目光都变得无关痛痒起来,他第一次觉得顾飒明的眼神那样让他无所适从。
跟在别墅里的感觉都不一样。哪怕只有一秒,都让祁念瞬间觉得无地自容,好像迟到被公然抓到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
他明明对这些是满不在乎的。
只是他没切身体验过这些,难抵慌乱与耻意。
祁念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张超讲的知识点是他早就学过了的东西,他先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从抽屉那一整套新书里找出没看过的课本看了起来。
下课后,超哥挺着肚腩出了教室,走到后门时站在门边喊了一声:“顾飒明,还有祁念,第二节 课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众人皆疑惑又好奇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施泽冲在了第一线:“超哥也知道?也是,不然怎么能进我们班,你......”
“不知道。”顾飒明没等他说完,只是头也没抬地演算着课上没做完的数学题。
“那怎么把你俩喊一起?”
“我说不知道。”
第二节 课后的课间时间格外热闹,每个班外的走廊都熙熙攘攘,大家三三两两在聊着天,等排好队下去操场做广播体操。
祁念有意避开人群,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垂着眼眸,打算往张超办公室走,顺着楼梯靠墙那边一路往下,边走还边数了数台阶数。
左边的23阶,右边的24阶。
直到从五楼下到二楼,他恍然间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办公室在哪。
祁念只能茫然地又低头朝上走。走到四楼半时,正好碰上他们班的队伍下楼。他没打算找个人问问,继续垂着脑袋靠右行。
周围被挤得水泄不通,横冲直撞的人打乱了队伍,祁念这一没看路,便倏地不小心撞到了人。
他吓了一跳,都顾不上鼻子上的疼痛,立马说道:“对不起。”
顾飒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就差把头贴到地上的祁念。
祁念本来就比他矮了一个多脑袋,现在又站低了一层台阶,对方后颈凸起的骨头和白色短袖下露出的两片肩胛骨尽数落入他的眼底。
对陌生人讲话倒是比对他讲话还要悦耳上不少,呵。
祁念一直没等到对方的反应,打算直接绕道,只是走道里太狭窄了。
他微微抬头看向自己眼前这堵“高墙”,当顾飒明近在咫尺的脸生生砸进眼里时,顿时猛地倒抽一口气。
刚刚那一下撞得虽然不至于多重,但祁念被磕到的鼻梁上泛起了一小块红。将灰调的人染上了点生气。
顾飒明见他惊慌没压住的样子,觉得有些新鲜,扬扬眉问:“要去哪儿?”
祁念又低下头,没有空调的地方都太热了,他咽了咽喉咙:“我不知道办公室在哪里。”
顾飒明这才绕过他,手插着兜:“就在楼下。”
祁念转过身,楼梯间里空荡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人都已经走光了。
他本能般跟上他的步伐,走在后面。两人经过四楼厕所门前时,顾飒明突然停下来,弄得魂不守舍只管走路的祁念心中又是一惊,屏住了呼吸。
“怎么不像在别墅里时盯着我看了?”顾飒明意味不明地看向他,又说,“别招惹施泽,他不是你能惹的。”
刚才还泛起细微动荡的湖面立即结冰,祁念登时冷下来,盯着他,说:“你没有眼睛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