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罪(112)
龚月朝笑道:“我什么都没落下啊,另外,也想做出点成绩给你看看,证明你的眼光没错。”
“其实这样投资更大。”时沐城指着项目规划对龚月朝说。
事实也是如此,这种在原有项目基础上的扩建,要比他们最初设定的投资多出很多,这么大的一块资金问题如何解决,才是最需要考量的。
“可是在原有基础上改建的话,就会影响到与龚氏的合同,原材料也会出现供应上的问题。现在另外的项目审批进行不下去,我们就只能全靠有合理合法手续的生产线供应原材料,这样本身就是吃紧。虽然龚总那边对这个项目也表现出很大的兴趣来,但这不能说明人家就有合作意向,他们还是得看见实质的东西才能跟我们谈。所以我的意思是,在不失去龚总的支持外,可以利用新的生产线,培养出新的目标客户来。”
龚月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所展现出来极大的自信,甚至让时沐城刮目相看。
时沐城用手点了点龚月朝,说:“你啊你,得得得,我不说什么了,清明节回来,我就帮你去跑贷款的事情,你去跟镇里谈地的事情。”
“好。”等到时沐城的认可,龚月朝表现得格外兴奋,他觉得自己能在时沐城的庇护下,做出些成绩来,这也让他更有冲劲儿。
时沐城抽了半根烟,就把烟蒂捻灭在了烟灰缸里,透过那层薄雾,盯着龚月朝看了许久,直把龚月朝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说:“你去参加了张明峰案子的庭审之后,明显更阳光些了。以前的你啊,总是苦大仇深的,现在,才有了年轻人的精气神。”
相对于时沐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龚月朝就是年轻人,他以前满腹心事的,脸上总没有个笑,现在却不一样了,周身都着光。
已经不是一个人这么说他了,龚月朝甚至对着镜子端详过自己,或许真的这样吧,只好讪笑着,揶揄道:“城哥,看你说的。”
时沐城摆摆手,道:“那个案子什么时候宣判?”
龚月朝摇头,只说:“估计也快,四月份的话怎么都能尘埃落定。”
“王雪绛的案子是不是也快了?”
“煜生说差不多过完清明节就能知道结果了。”
时沐城叹口气,“算了算了,留他过了这个清明。”
“也不差这么几天。”
时沐城说:“这么说起来,我这次又是借你的光出了一口恶气。看来,把你留在我身边是我做得最对的选择。”
龚月朝笑,他只觉得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巧合罢了。
“你和小警察是明天一早就回随江?”
“对。”
“今天早点儿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我这几天准备和顾铭去趟灵泉。”
龚月朝正要起身离开,听时沐城这么说,便起了好奇心,问道:“去灵泉做什么?”
“记得白贺炜那个在灵泉的朋友吧?他问我们说有没有投资乡村振兴项目,上面也许会有扶持,我琢磨着还挺有意思,扶持不扶持都不那么重要了。趁现在春暖花开的,正好去那儿看看,也可以拉进和白主任之间的感情。据说新上任的审批处长,很有可能是和白贺炜走得很近的。”
难怪白贺炜总是在这个问题上讳莫如深,一切暗藏在下面无法解释的东西,很快便会有答案了。如果真的是他培植起来的势力,那岂不是对他们来说更是如虎添翼,所以时沐城走这一趟太有必要了。
“所以,我们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时沐城如是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清明节这天,随江下雪了。
从一早开始,北风夹着雪花就开始在天空中飘着,但是温度又算不上低,落在地上就都化了。
南方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到了位于北方的随江,就变成了“清明时节雪飘飘”了。原本订好今天去祭扫的,并没有因为一场雪而取消掉,只是因为龚月朝和秦铮铮他们这次回来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得办,就不好改时间了。
明明他们两个人回随江当天还是晴空万里,春意盎然,天气好的一塌糊涂,偷懒谁也没带厚衣服。而这突如其来的降温实在让人措手不及,秦铮铮倒还好,年轻,抗冻,可是龚月朝太瘦,一件大衣怎么可能抵挡严寒,于是秦铮铮翻箱倒柜的把自己的警服棉袄找了出来,裹在了稍有些抗拒的龚月朝身上。
龚月朝又瘦又高的身材,罩着这件极其宽松肥大的棉袄里,走路的时候衣服都在身上晃荡,他当即就产生了一种想把这衣服脱掉还给秦铮铮的打算,另外还有些心理上的抵触,总觉得自己和那个袖子上的警徽实在是不搭调,秦铮铮却伸手把警服棉袄的大毛领翻起来裹住了龚月朝的脖子和脸,捧着看了好一会儿,笑了,说:“老师,你穿这个挺好看的,暖不暖?”
暖是暖的,毛茸茸的黑色的领子,散发出一股夹杂着樟脑球味道的热气,烘在脸上,一点温度都散不出去。大衣的布料又厚又抗风,里面的夹棉也特别的保温。可他还想说什么,这时候,秦母抱着放在阳台上的花束路过,看见了这副形象的龚月朝,还顺嘴赞扬了一句:“别说,月朝穿着这衣服还挺精神,是得多穿点儿,外面冷,铮铮,你也别得瑟,套一件毛衣。”
秦铮铮朝龚月朝吐了吐舌头,又跑回卧室加了件毛衣,龚月朝把毛领放下,脖子那里已经有些汗意了,这会儿二饼绕在龚月朝脚边叫了两声,也在夸赞似的。——他们把二饼带回了随江,这家伙在这个秦铮铮家里丝毫不认生,作威作福的显然成了家里的小霸王,昨天晚上打碎了秦铮铮妈妈种的**兰的花盆,非但没挨一顿揍,“被害者”还袒护它说正好要换新花盆了,碎就碎吧,现在可真是出息了。
做好了准备,三人出了门,车开在路上,密集的雪花不一会儿就会盖住车窗,只能间歇性的打开雨刮器清掉,龚月朝坐在副驾驶上,时不时就要提醒一下秦铮铮慢些开车,生怕出什么问题来。好在这种恶劣天气,路上的车比较少,顺利的到达了墓园之后,原本下得正热闹的雪竟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了下来,把堆在松树上的残雪映得格外的洁白光亮。
“这鬼天气,我看雪是专门给咱们下的。”下车后,秦铮铮抱怨了一句,走到车后面,打开后备箱,准备把花束和扫墓用的工具拎出来,龚月朝也跟过去,拿了一部分,拎在手上。抬起头来,迎上了秦母和蔼的目光以及温柔的笑容,龚月朝也跟着笑了笑。
长辈的慈爱,是他从小几乎就没享受过的东西,他总是被动而又生硬的接纳着,有时候还有些不自在,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回馈才好。
一行三人说着话上了山,石阶上的残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路两旁的树枝上的雪还会在太阳的照射下一边化一边掉落,山路蜿蜒,百转千回的,走了差不多十分钟,才终于来到了位于半山腰的一处墓碑前。
墓碑大约有半人高,用汉白玉雕成的栅栏围了起来,两侧分别种了两棵松树,有三、四米高,在原本墨绿色的枝子上伸展出一些嫩嫩的新枝,显得生机勃勃。树枝上挂着雪,风一吹就会有雪花飘落在四周,和散落的松针混在一起。
原本一脸轻松的秦铮铮,在来到这里之后,神色突然间变得凝重起来,弯下腰,用带过来的小扫把准备把堆积在栅栏里面的松针和灰土清扫干净。倒是秦母还是往常的样子,拿出抹布来,用带来的水沾湿了,擦着墓碑上的灰尘。只是他们谁都不说话,让龚月朝这个外人有些不知所措。
龚月朝想起自己从未给去世的父亲做过这些事情,他不知道那个性格暴戾,不讲道理,带给他很多痛苦的男人葬在了哪儿。因为从小到大,他都从来没给这个男人上过一次坟。
他不好站在那里看那对母子干活,便从袋子里拿出了准备放在墓碑前的鲜花以及供品,等着清扫工作完成之后,再帮忙摆上去。
这时,秦铮铮开了口,对他说:“我爸刚走的时候,墓碑旁的两棵松树才刚种下去,转眼都长这么高了。”他比划着,脑子里却不断的闪现出入冬时的那场大雨带给他的悲痛。
龚月朝看着他,似乎很想给他点安慰,却突然间想到,不知道秦铮铮的父亲如果活着,能不能同意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秦铮铮忙完了,接过龚月朝怀里捧着的花的时候,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交流了片刻,秦铮铮似乎立刻懂了龚月朝所想,委婉一笑,弯下腰,把花摆在正中间,碎碎念着:“爸,你看,我带谁过来了?你还记得他吗?我之前还跟你说过的,他就是你曾经帮助过的那个小男孩儿。你看,他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很帅对吧?我们两个在一起了,妈妈也没反对,你也不会反对的吧。”正好这时,刮来一阵北风,把树上的雪吹落了一些下来,掉在了秦铮铮的脑袋上,凉得他一个激灵,就好像冥冥之中,那个和善的男人在回应。
秦铮铮笑了,又说:“就知道您不会有意见的,他特别好,特别厉害,以前是我的老师,现在是张州一家特别好的公司的骨干力量,您还在的话,肯定也会喜欢的,哈,他还能陪您喝两盅的。”
龚月朝看着秦铮铮和他父亲对话的样子,陌生而又亲切,眼泪在眼圈转着。年轻人太过于懂他,把他的心思摸个通透,三言两语的,解开了他心底的结。
他有些羡慕这样的父子关系,甚至因为自己从来没享受过而稍微有些嫉妒。
秦母在旁边说:“月朝是个好孩子,就是命挺苦的,虽然最开始是咱们儿子一头热,可现在两个人也好着呢,你呢,就放心吧。哦,对了,你儿子也出息了,去年考上张州市公安局了,前不久还破了个大案子,上头要给整个警队记功的。”她用手指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的话,就更好了,能亲眼见证你儿子的成长。”说着,她抽了一下鼻子,另外一只手蹭掉了眼角流淌出来的泪。
“阿姨,他能看见的。”龚月朝安慰着。
秦母回头,笑着对他点头,说:“是啊。”
一切都收拾妥当,秦铮铮拉着龚月朝的手,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就像一种庄严的仪式,在这位逝去的长辈面前许了承诺。
从山上下来,天已经彻底放晴了,早上飘的那些雪大部分都化掉了,空气中飘散着冷冽的湿气,墙角的小草冒出了一丝丝的绿意,这会儿墓园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他们来到自己的车前,正准备上车,龚月朝却怔住了。
远远看见继父骑着一辆电动车,载着自己的母亲,正往里面开。
秦铮铮认识他们,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龚月朝,龚月朝点点头,说:“你和阿姨先上车,我打个招呼。”他不准备让自己的母亲和秦铮铮的母亲碰面,也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因为他回随江,还没来得及跟那一家子说,原本是打算明天过去看望一下,下午就和秦铮铮一起回张州的,这可好,计划一下子就被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