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17)
第22章 追逃(2)
谢岚山撂下电话,急匆匆就往门外赶,沈流飞及时起身:“跟你一起。”
谢岚山一回头,感激一笑:“搭你的车。”
沈流飞微微颔首,面色凛然:“告诉我已知的关于嫌疑人的所有事情。”
B级通缉令刚发出不久就有人举报了,提供重要关键线索抓获犯罪嫌疑人的,奖励现金5万元;直接抓获犯罪嫌疑人的,奖励现金10万元。张玉春逃逸隐匿数日,还是被一个收破烂的妇女发现了。女人为母则刚,一直想给儿子换一所好学校,但赞助费得10万。将张玉春的藏身地点通知警方之后,她躲在暗处打量这个嫌疑犯,越看越觉得对方身量矮小瘦弱,自己也能把他擒下来。
女人不是不知道她将面对的是灭门大案的犯罪嫌疑人,两手六条人命,不可谓不穷凶极恶,但想到她煞费心血勉力支撑的这个家,想到家外的陋巷、破瓦,家中的残杯、冷饭,想到关乎儿子前途的10万元,她便感到胸中热血激荡,太阳穴突突直跳。
拾起一根尖头的钢筋,女人摆出母豹狩猎喂食小豹的姿态,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向对方靠过去……
谢岚山他们赶到的时候,张玉春已经被包围了,但他挟持了一个人质,拿着尖锐的钢筋抵住了一个妇女的脖子——那个想替儿子拼出一笔学费的母亲。
天色暗透了,张玉春藏身的工厂已经废弃多时,厂房外古树森森,一部分树枝扭曲着盘桓主干之上,另一部分则东凸西支、张牙舞爪地挡在窗前。月光从树桠与窗户的缝隙间透进来,用微薄光线把工厂内的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厂房已拆得七零八落,裸露的横梁上挂着一些塑料长布,形同鬼魅般飘拂。
视线太差了。
张玉春身高不足一米七,抓着那名与他身量相当的中年妇女挡在身前,正好挡住了所有理想的射击角度。陶龙跃先安抚,再威吓,温严并用地劝其放下凶器,可张玉春濒临疯狂与崩溃,任陶队长说得口干舌燥,还是死死勒住人质不放。他手中的钢筋往人质颈部一捅,已经划开一道流血的口子。
两难境地,这是所有警察都最不愿意遇见的场面。嫌疑人挟持人质,嫌疑人尚未定罪,人质却亟待救援,开不开枪、怎么开枪都是问题,一旦救援失败、人质伤亡定然是口诛笔伐从天而降,但即使救援成功,也总有人会质疑:为什么不射击嫌疑人的非要害部位。殊不知这种控制性制服是拿人质的生命冒险,歹徒受伤后极可能做出过激反应,远没有一枪毙命来得万无一失。
谢岚山虽然已经复职,但配枪还是被缴走了,他冲持枪与张玉春对峙的小梁一伸手:“枪给我。”
小梁简直不理解:“谢岚山,你刚被处罚过,事儿还没完呢。”
所有警察都恨不能扔掉这烫手的警用手枪,所以他没法理解谢岚山此刻的挺身而出,为什么一个人,会连续两次做出同一个糟糕的选择。
“你能这种视线条件下,保证一枪击毙歹徒而人质毫发无伤吗?”谢岚山定定望着小梁,“我能。”
“但是……”小梁递上了自己的手枪,仍显犹豫。
“人质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谢岚山持枪瞄准不远处的张玉春,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至于我个人会不会事后被追责,这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
汗水滑落额角,谢岚山眼睛微眯,寻找一瞬即逝的射击角度。从种种疑点上分析,他并不认为张玉春就是真凶,但如果劝导无效,对方真的失控伤害人质,他就不得不选择击毙他。
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持枪的那只手腕上。手掌下的热度与力量令人心安,莫名就卸下他一身重压,沈流飞说:“交给我。”
“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一进门就晕过去了……”进门后发生的一切太匪夷所思,别说别人,他自己都不信。见沈流飞从包围自己的警察中走了出来,张玉春突然失控地大喊,“反正没人会相信的,你们都觉得我模仿了一幅画,把丛小姐一家都杀了!”
“我相信。”沈流飞将双手打开高举,示意自己没带武器,“我就是那幅画的作者。”
“你又不是警察,你信不信管个屁用!”张玉春手一抖,人质疼得嗷嗷直叫,满脸是泪。
“我是省里聘请的顾问,”为免张玉春进一步伤害人zhi,沈流飞及时停下脚步,坚定有力地回给予对方保证,“我的话,管用。”
“我他妈不信!”张玉春仍然紧张,长期遭人白眼、歧视与冤枉的经历使得他无法相信任何人,特别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斯文优雅、与自己天壤之别的男人,“你这种人怎么会相信我这样一个吸过毒的前科犯呢!”
他甚至想,反正都被冤枉杀了六口人了,索性杀掉手上挟持的这个,也就不算赔了。
“蠢货,你还不明白吗,”这位斯文优雅的沈流飞直接爆了粗口,他抬手扯开自己的衣领,说了一个更易拉近自己与张玉春距离的词语,他说的是,我们。
“我们是一样的,”沈流飞说,“我跟你是一样的。”
借着警方的手电灯光,张玉春看见沈流飞胸口暴露的刺青,再细细一辨,竟是满身的伤痕。
凌乱错杂,惊心动魄。
像是刀伤、枪伤,甚至是爆炸产生的伤痕,总之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不该有这样的伤痕。
“你走出戒毒所已经2年零10个月,然而每回只要登记身份证,很快就会被警察找上门,强行要求你尿检。在老家,你儿时的玩伴都已经成家立业,你既羡慕又渴望,却不敢回家看看,就怕父母亲眷露出那种看待‘瘾君子’的眼神;在大城市,你找不到人愿意与一个前科犯合租,又不愿再与过去的毒友同流合污,一个人住房租是贵了些,但总好过他人的排挤与白眼……”沈流飞缓步向张玉春靠近,“你始终孤单一人,即使努力想与身边人亲近,他们也会因为丢失钱包这样的事情,立即向你投去怀疑的目光……”
当他知道丛家灭门案后本想与外卖站的同事商量,但却偷听到,他们商量着要举报他,因为癞蛤蟆不配吃天鹅肉,因为一个瘾君子本性难移。
张玉春从震惊到愤怒,继而心如死灰,仓猝辞职之后,打算离开这个地方。他没想到自己真会被以杀人嫌犯对待,而通缉令来得那么快。
“尽管遭受误解,尽管生计艰难,你仍坚持不向未成年的孩子贩烟,即便有大利可图,你也固执地认为他们该有一个与你不同的未来;你感谢那个在暴雨天向你递上热毛巾的女孩,她对你报以最大的善意与宽容,她是你生命之中绝无仅有的美好遇见,你又怎么忍心以这么残忍的手段夺去她的生命……”
想到那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张玉春手直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即使对待现在这个被你挟持的女人,你也并不真心打算伤害她,因为你知道她是个为了孩子孤注一掷的母亲,她跟你一样,也在社会底层挣扎却始终对美好生活心存向往……”沈流飞通过被挟持者的外貌与衣着迅速判断出她的情况,他继续向张玉春靠近,语速平缓,步速也慢,尽量不以任何出格的言行去刺激眼前的嫌疑人,“你现在的无助也是我曾经的无助,你的痛苦,我深有体会。警方绝不会放过一个罪犯,但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一个拼命挣脱过去、向往新生的好人。”
张玉春的眼泪流了出来。
终于,他来到了张玉春的身前。尽管对方已经放松了对人质的挟持,可乘之机无数,但他却没有仗着身高与体魄优势强行对其实行抓捕,而是手心向上着向他递出了手掌。沈流飞微倾上身,以个平等的姿态平视对方的眼睛,诚恳地说,“请你相信我。”
张玉春彻底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警察一拥而上,押走了垂头不语的犯罪嫌疑人。
“你刚刚说……你说你……”陶龙跃打了一个磕巴,沈流飞方才饶动感情,言辞真切,说的那些仿似他的亲身经历,张玉春被震动的同时,他也几乎信以为真。
“只是谈判技巧,”沈流飞面露客气微笑,但话却很不客气,“怎么,陶队长要尿检吗?”
一刹那,千斤压力卸除肩膀,为这皆大欢喜的结果,谢岚山暗暗长舒一口气。把枪递还给小梁,他冲沈流飞轻佻地挑一挑眉:“我可以帮忙。”
第23章 追逃(3)
张玉春被带回了市局,讯问室里,始终缄默不语。他不知打哪儿听来了一句“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怕自己言多有失,说了也没人相信,所以在陶龙跃的咄咄逼问与展示的一系列铁证面前,他以他仅有的判断力选择了一个下策——绝食斗争。
讯问犯罪嫌疑人时必须两名民警同时在场,谢岚山从讯问室外走进来,手里捧着个硕大的碗,朝陶队身边的小梁一努嘴:“你出去。”
一股浓郁的鲜香袭来,笋干酸爽,鱼肉嫩滑,谢岚山带进讯问室的是张玉春家乡的名菜,酸笋煮鱼。
陶龙跃呵斥谢岚山:“你干什么,这样不合规矩!”
“饿啊,查案到现在,还没吃饭呢。”谢岚山大大方方坐下来,将手中的碗往张玉春面前稍稍移近一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继续。”
“你刚进来时说自己一进门就晕了过去,怎么可能?!监控里那个是你自己梦游走出去——”
“吸溜”一声,谢岚山喝了口金黄诱人的鱼汤,啧啧两声:“真好。”
他平时吃饭挺屁精的,没那么大响动,陶龙跃白他一眼,继续向张玉春开炮:“你都肯跟我们回来了,最好还是一五一十地都交待了,进来时看见墙上挂的字了没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张玉春动了动嘴唇,看着原本想说些什么,见陶龙跃一指后墙,又把话咽了回去。继续沉默。
“证据已经——”
又是“吸溜”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陶龙跃怒瞪谢岚山:“谢岚山!”
“师兄,你的红三剁拌饭来了。”丁璃自讯问室外进来,也特不成体统地往桌上放了一个瓷碗,里头是西红柿、红猪肉、红辣椒“三红合一”的一道菜,铺在白米饭上,汤汁鲜红漂亮,就是肉块切得不好,支楞八翘的。
饿到第三题了,香味撩得张玉春直咽口水,抻着脖子往桌上瞧。
谢岚山慢条斯理地把汤汁搅匀到米饭里,抬眼一瞟张玉春:“地道的红三剁,特别下饭。”
家乡人识家乡菜,张玉春忍不住说:“你这肉块切太大了,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