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马上(17)
见赵忱之没有答话,他上了几阶台阶,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仰头阴晴不定地说:“我就充当一回知心小哥哥吧。赵总啊,这个爱情之花呢,是需要浇灌、培育和呵护的,它不能一下子就从种子开成玫瑰,你也不能几十天见不着面,一见面突然就宣称喜欢屁股,再见面突然就说要结婚懂吗?我要不是修养足够好,早就一砖头拍死你了!”
赵忱之说:“以前你似乎对我求过一次婚?”
吴越语塞。
赵忱之把手表褪下来递给他。
“干嘛?”吴越问。
赵忱之说:“暂时代替戒指,你或许是开玩笑,但我是认真的。”
吴越看了一眼表又吓得扔回去:“我不要劳力士,万一摔了赔不起!”
赵忱之困惑地说:“这不是百达翡丽吗,你不认识字还是怎么的?入门款摔了也就摔了吧,反正是集团送的。”
吴越说:“不要不要。”
赵忱之硬塞给他,吴越说赵总您矜持些吧,哪有在我妈坟前逼婚的?!
赵忱之才不管呢,把表塞进了他的内裤里——没错,内裤,孙江东动得,他赵忱之就动不得?
吴越快疯了,他好不容易把表掏出来,见赵忱之即将走到墓园门口。他追上去想把手表摔到他背上,又怕一冲动摔碎了几十万雪花银,只好攥着表跟他出去了。
赵忱之走向汽车说:“我送你回家。”
吴越怒气冲冲,忍了半天才说:“不要,这个时间江北家没有人,我也没他家的钥匙!。”
赵忱之说:“哦,郝江北。”
“你别拿他来威胁我啊,”吴越警告,“别因为我不同意那什么的,你就去为难他。”
赵忱之笑道:“该死的,我才不是那种人。”
吴越要跪了:“‘该死的’也是语录啊哥们!求求你把手表收回去吧!”
一天之后,吴越搬回了赵忱之家,倒不是因为赵忱之为难郝江北(赵总确实没那个闲心思),而是郝江南为难他。
郝江南战友很多啊!
一个个都久经考验,其中一位还露骨地问他:“想睡你的人多吗?”
吴越说:“你们他妈的根本不是研究摩斯密码的小团体对么?”
郝江南全程冷漠脸:“你先回答我朋友的问题,几个?”
吴越说:“再见!”
反观赵忱之,简直比郝江南容易相处一百倍,虽然他求婚了,虽然他有意亲热,虽然他号称动作很快,但是他没时间啊!
他称不上不眠不休,至少也戎马倥偬地在酒店里忙碌,三个多月来他在该建筑物内外行走的总路程以红军长征来计算的话,能从遵义走到懋功,包括四渡赤水那一段迂回的。
外派总经理也分为几种:
一种是开业总经理,擅长从无到有拉出一套班子,把酒店的总体框架搭起来。万事开头难,这种人能力极强,精力过剩,非经验丰富兼略有偏执者不能胜任。他们不会在一家酒店呆很长时间,往往新酒店开业数月至一年内便离开了。
一种是营运总经理,负责守成,能盈利最好,不能盈利就保本,不能保本的话,维持较小亏损面、一团和气也算不功不过。毕竟如今的酒店都不是拿来赚钱的,是被业主方用来当固定资产抵押向银行贷款的。
还有一种是扭亏总经理,就是赵忱之这种,属于管理集团或业主方眼见亏损得连底裤都要当掉了实在惨不忍睹,才派出的救兵。这种人比较蛮横,乱世之下用重典,杀伐决断比起的一种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外还有收尾总经理,那就不细说了。
赵忱之并非很蛮横,个人五讲四美,但也不讨人喜欢,尤其那些被旧社会滋润过的老员工。在他降临之前,这座高级酒店的中餐厅服务员居然有把客人剩下的菜打包带走的习惯——当然带的都是那些没吃动的——有时候婚宴散场客人还没离开,服务员倒开始为自己家的餐桌做准备了。
赵忱之为此雷霆震怒过几回,后来见屡禁不止,便在一周之内将中餐厅服务员大换血,开除了十之七八。最困难的时候,连吴越都被拉到宴会厅端盘子。
多少人等着看赵忱之的笑话,但他挺过来了,如今他上任满四个月,各部门人员框架已经调整完毕,新培训的服务员完美接岗,日餐厅开业在即,一切都按着预想的方向前进。
唯一可惜的是他没有好好规划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跑去求婚,以及没有手表真麻烦。
这天,期盼已久的日餐厅终于开业了。在开业之前的全体员工大会上,赵忱之发表了感动中国式的讲话,为节省字数归纳主要内容如下——
诸位同僚:
鄙人于危难之际受命,至今已三月有余。期间酒店多般变化,你们想必了然于心。我在此由衷感谢,付出必将有回报,牺牲必将被铭记。
孙中山《总理遗嘱》有云,”积累四十年革命之经验“,我并非聪慧,亦没有过人之能力,当飞机降落在此陌生城市时,我也在想:能否迅速调整团队?能否顺畅调动其一兵一卒?能否完成总部交予之任务?数月以来,我与诸位有合作、有分歧,诸位对我,有理解、有困惑。然而无论如何,我们终究一家人,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酒店发展之大局。
从近三月财报来看,酒店业绩已有起色,日后必将蒸蒸日上,而多年之后回望,便知挽狂澜于将倾者并不是我赵某人,而是在座诸位。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诸位不但是酒店的奠基者,伟业的缔造者,发展的推动者,亦是光明之未来的成就者、收获者。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愿与诸位共勉!
赵忱之虽然已经换掉了一半员工,但酒店仍然不是铁板一块,他那和西方集团总部一脉相承的管理方式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得了,尤其在中高层,代表资方的高管中少不了意见向左的人士。
正当有人暗自期盼他这段演讲会引来冷场时,话音刚落,几乎坐在最后排的郝江北、郝江南、小徐、马克一干人等站起来热烈鼓掌!
众人如梦方醒,也立即跟着鼓掌,大宴会厅里顿时掌声如雷。
后来马克问小徐:“赵总说些了什么?我刚才玩手机没听见。”
小徐说:“我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所以别问我。”
郝江北说:“我也玩手机了……但是赵总说得非常好,很有教育意义,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灵!”
郝江南举着手机连续拍照,说:“我爬哪个墙头,哪个墙头就是绝对正确的!”
于是其余三人同时仰头张望:“哪儿有墙?”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赵忱之,都没有意识到酒店的巅峰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又消失得如斯之遽。以及由于没有掌握对资本的控制权,所以也无从“力挽狂澜”,顶多是好时鲜花着锦,坏时无可奈何。
第十九章 黑话
吴越没去参加这次胜利的大会,倒不是刻意没去,而是赵忱之派他出去买块手表。
吴越说:“把你的加多百丽拿去不就行了?”
“百达翡丽,”赵忱之说,“你什么记性?”
他给了吴越一张白金卡之类的,说:“那块暂时放你那儿,你下了班帮我再去买一块备用的吧,我不习惯在手机上看时间。”
吴越问:“买什么样的?我不懂手表啊。”
赵忱之说随便,你看得过去的就好。
吴越勉为其难地接过卡,刚走又被赵忱之叫了回来,他说:“忘了告诉你,那张卡不能刷一百万以上的。”
吴越剜了他一眼,心想现在他妈阶级分化太严重了,我就想去门口小商场看看,他居然嘱咐我省着点儿花不要随意刷一百万!
他去外头转了两个小时,完美完成了任务。待到员工会议结束,赵忱之在宝贵的午休时间偷偷跑到西饼房时,他递给他一块电子表。
“这个防冷水,不防热水,不要带着洗澡。”吴越说。
“咦?”赵忱之把表戴上,“……好吧。”
“卡还给你,刷了你五百多。”
赵忱之接过卡:“……好吧。”
他走后,跟着老让钻研技术的马克问:“波特儿,你给赵总下了蛊了吧?”
吴越说没啊。
马克说:“他在你面前简直老实妥帖得不像话。”
吴越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他老实妥帖?他把我连降三级还扣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你都选择性遗忘了?”
马克说遗忘的是你吧,怎么这两天不提辞职了?又复婚了?年轻人对待感情要慎重,别他妈结了离、离了结的,浪费人家基层民政干部的时间。
吴越被他噎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过了会儿跑去捶了他一拳。
马克被直捣中段,为了演出效果夸张地连退八步,“哐”一声撞在了操作台上。老让正趴在台子上研究新款芝士蛋糕,这下子全完了,于是他将摔烂的蛋糕从地下抓起来,分成两份,一份配合单臂过肩摔及后□□压制塞进马克嘴里,一份配合扫腰塞进吴越嘴里。
日餐厅以及酒吧的开业既意味着赵忱之的整顿工作告一段落,也意味着酒店终于零件齐全,正式站在了重新出发的起跑线上。
这两个部分都相当争气,一开始就显露出了强劲的势头,尤其日餐厅,订餐必须提前五天至一星期,还拉拢了许多周边酒店日资企业的高管长住客们。在全市现存的日餐厅中,它算是把口味正宗、环境优雅与要价死贵搭配得最好的那个。
总厨鸠山老先生善于单打独斗,生意再忙都不要二厨,担心对方水平不够砸了他的招牌,甚至服务员都不愿意增加。
结果就苦了徐光芒、郝江南以及另外一位日餐厅跑堂毛汤姆,小徐绝大多数时候身兼二职——外间服务和在厨房打下手。当他被喊去厨房的时候,郝江南便忙得滴溜乱转,好在她护士出身,手脚灵活反应快,而且忍辱负重。
此外日餐厅门口还有个迎宾姑娘,也是酒店员工,虽然漂亮但大部分时间都像根木头似的,这里不多介绍了。
日本菜或许贵就贵在形式,它们寿司底下的配菜叶子虽然图案不算复杂,对雕工要求极高,一点儿错都不让有。
鸠山先生大概有意收小徐为徒,很快就把雕刻工作交给了他。小徐没了空闲,大部分时间都穿着日式工作服站在料理台后面磨刀擦碗切鱼划拉菜叶子做准备工作,偶尔埋怨自己985毕业的怎么会沦落至此。
鸠山是不管这些的,营业时间结束了就走,只有觉得不满意时才出来提点一下。
郝江南和小徐换班干活,他切菜时她擦桌椅,他擦地板时她切菜。毛汤姆过去练过截拳道,短小精悍,喜欢无故剥衣服,露出他武师一般标准的精肉肋条骨,为此没少被郝江南毒打。
对于不远处西饼房的吴越和马克来说,日餐厅极大地提升了他们的幸福感,一逮着空就轮流过来刺激小徐。尤其等过了上午九点,饼房暂时休息,两人的固定项目就是去日餐厅串门——当然是从后堂走,他们还不至于没轻没重到那个地步,去影响充满香氛和轻音乐的前堂正常营业。
这个时间日餐厅也没开张,正在做准备工作。鸠山喜欢凌晨早起自己去市场采购,此时会找地方打个小盹;郝江南在细致地擦桌椅,小徐通常眯缝着眼埋头刻菜叶子,毛汤姆则钻在厨房洗涮鸠山带回来的那些东西。
吴越和马克总是先和郝江南打招呼:“辛苦啦,郝露西子,贵店之地板真是光可鉴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