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犬(52)
下人也换了新衣裳,笑眯眯地给林海递沾了温水的毛巾:“行长,不用着急,远方在前头顶着呢。”
屋里披着被子穿鞋的陈三少听见了,不由冷哼道:“就知道催。”
他回头无奈地笑笑:“那你再睡会儿?”
软底的鞋踢踢踏踏地蹭着地面,须臾就挨在了林海身后。陈轩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仿佛站不住似的倚着:“睡不着了,再说你没了我,应付得来前面的人?”
陈三少颇为得意:“林行长,做生意我不敢说自己比你厉害,可应酬上,我肯定比你强。”
林海起先还笑吟吟地听着,后来眼睛就眯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问:“应酬比我厉害?”
陈轩得意过了头,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厉害,劝酒划拳,我样样都会。”
“样样都会…… ”林海点了点下巴,云四眼尖地瞧见他的神色,立刻把门掩上。
“行长,三少爷,不用着急,前头拜年的人远方照看就好。”
木门啪嗒一声关上,温暖的光被门板隔住,夸夸其谈的陈轩猛地闭上嘴,心虚地后退一步:“今天是年初一,你不能欺负我。”
“不欺负你。”林海好脾气地笑笑,“就是替你擦药。”说完当真拉开抽屉,把治伤的药膏拿了出来。
陈三少信以为真,兴冲冲地撩起衣摆,趴在床边嘀咕:“你果然惯我。”言罢还回头讨好地对着他笑。
冰冷的药膏在林海指尖慢慢融化,他扶着陈轩的腰,温柔地擦拭结痂的伤口,擦完拿帕子擦净手,见三少爷想要把衣服放下,立刻出声阻止:“等会。”
陈轩不疑有他,扒拉着手指等,结果等来一巴掌。
“喝酒划拳?”林海按着三少爷的腰,边说边打面前半片白嫩的屁股,“行啊,真没看出来你还会这些。”
陈轩被打得嗷嗷直叫,蹬着腿反驳:“我是陈记的三少爷,当然会喝酒!”
“都和哪些人喝的?”
“我哪儿记得?当初在彩云……”陈三少突然禁了声,像是咬到了舌头,心虚地瞄着林海的神情,爬到他怀里蹭蹭,“那都是遇见你以前的事,我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
林海对三少爷主动认错很是满意,但依旧不解恨地打了几巴掌,趁着陈轩真的生气以前把人拉出了卧房。
风里还有未散尽的硝烟味,陈三少跟在林海身后皱着鼻子嗅,鞋尖踢着满地爆竹的残骸生闷气,就好像真的被打疼一样。而林海忍笑在前走,心知三少爷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根本不在乎被打得那几巴掌。
“晚上让你打回来。”他走到前厅时,停下了脚步,捏了捏陈轩伸过来的手指。
陈三少轻哼着瞪他一眼,迈步走进前厅去了,那里果然站着前来拜年的各路人事,他们听见脚步声同时抬起头,试探的目光在陈轩身上来回打转。又过了会儿,林海才出现,他坐在轮椅里被云四推着,双膝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大家坐。”他装出虚弱的模样,目光滑过三少爷时顿了顿。
陈轩会意,绕到轮椅后面,接替下人把林海推到屋子正中间。一开始自然是寒暄,不过很快话题就进入正轨,说来说去都是陈记和分会的关系,以及试探陈振兴到底会不会把家产留给陈轩。
前者林海应对自如,至于后者,陈三少当真如他所说一般,极会应酬,三言两语就能把人绕晕,那些有意试探之人无论抛出怎样的问题,得到的都是似是而非的答案。两家商会的关系并不是大家关心的重点,于是很快连林海都好整以暇地坐在轮椅上听陈轩打太极。
上到陈记在南京的各路商铺,下到年节里陈振兴在乎的礼数,陈三少抄着手侃侃而谈,谈吐得体,整厅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三少爷脸上。林海心尖发烫,觉得陈轩若生长在正经的大户人家,就算不是长子,也必定能有一番作为,何须像现在这样,在阴暗的角落里拼命求生。
若是那样,他与三少爷相遇时,陈轩必定处在一生中最好的年华,身后有显赫的家事,自身又是锋芒毕露的模样,这般耀眼的人还会再爱上一个分会的行长吗?
宛若幽暗的海底波涛汹涌,林海的占有欲在心里肆虐,他忽而牵住陈三少的手。陈轩愣了愣,隐晦地向后瞥了一眼,暂时止住话头,推着林海往屋外走。
“是不是发现什么了?”等走出前厅,陈轩不停地向后望,总觉得站在院子里不安全,便把他推到了旁间,掩好门以后忧心忡忡道,“这些人各个心怀鬼胎,都是墙头草,以后我们……”
砰得一声巨响,轮椅倒在地上,两个轮子滴溜溜地转个没完,陈三少被林海死死压在门上,惨兮兮地抽鼻子。
“干嘛呀……”三少爷的脸贴在冰冷的门板上,费力地扭屁股。
“不怕?”林海把脸埋在陈轩的颈窝边,露出牙齿不怀好意地磨蹭。
“怕什么?你再凶也不会真的伤我。”陈三少干脆直接撅着屁股往窗外瞧了,根本不在乎他往衣襟内溜的手指,继续想自己的心思。
三少爷的腰瘦瘦削削的,林海摸得舒服,直接把膝盖也给挤了进去,时不时顶几下,陈轩被他折腾得时不时往上窜,恨不能用手指在玻璃上戳个孔。于是林海心底的阴霾一点一点耗尽了,陈三少就像暗夜里的火苗,在他心里左摇右扭,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反正林海是熄火了,就这么抱着没心没肺的三少爷唉声叹息。
“哎,不是说今天带我去得月楼的吗?”陈轩拿脚尖蹭他,“这时间刚刚好,送走这群心怀鬼胎的烦人精,咱们直接开车去。”
“好。”林海还在啃三少爷的后颈。
陈三少皱了皱鼻子:“都说得月楼的盐水鸭和狮子头做得好,今天你可得由着我点这两道菜。”
“都听你的。”他啃上了瘾,舌尖直舔到陈轩的耳根。
三少爷终于不干了,硬撑起身子把林海往身后拱,拱完费力地转身,抱着他的腰打了个哈欠:“你怎么了?”
“想欺负你。”林海用指腹蹭了蹭陈轩的脸颊。
窗外阳光正好,三少爷懒洋洋地把脸贴在他的掌心里,腻歪片刻,忽而斜眼觑过来:“怎么,觉得我换个出身,能更厉害?”
“林行长,你怎么总想些别人想不到的事情?”陈轩把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眉眼,“真有意思,就算我不长在陈记,兜兜转转要嫁的还是你。”
“为什么?”林海被陈三少盲目的自信逗笑了。
第六十一章 云片糕
“因为我喜欢你。”陈三少笑吟吟地回答,眼窝下有一小撮温柔的阴影,“怎样的我,都会爱上你。”说罢,陈轩忽然向林海逼近。
“难道你不是吗?”三少爷咄咄逼人,把林海推到椅子上,直接跨坐在他怀里。
林海的回答除了“是”还有什么呢?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与陈轩是这世间最不同的两种人,可又是世间最普通的爱侣,他们为小小的矛盾争吵,也为可以忽略不计的幸福心潮澎湃。然而这并不是最离奇的。最离奇的是,明明三少爷看上去是阴狠毒辣的人,事实却正好相反,林海才是压抑不住心底阴霾的那一个。
“你瞧我爱上了什么样的人?”陈三少一边说,一边笑,“坏到骨子里了,连对我的喜欢都是不纯粹的。”
“可我就是喜欢……”三少爷把额头贴在他的颈窝里。
林海揽在陈轩腰间的手松了又紧,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声百感交集的“嗯”,心头繁杂的念想全部消散殆尽,至此终是明白,陈三少曾经坚持的,如今放弃的,都成了自己的责任。
“走吧。”他想通以后,重又恢复了原先的淡然,坐在轮椅上等着三少爷来推。
“走了?”陈三少没明白林海在想什么,屁颠屁颠地跑来推轮椅,把他推到门前才想起来问,“你刚刚在屋里,真的想欺负我?”
早春的风还带着寒意,林海把衣领竖起来,闻言轻轻地笑,先嘱咐远方去拿陈轩的手炉,继而转着轮椅,面对三少爷点头:“我又想把你锁在家里了。”
“我就知道。”陈轩不再害怕,反倒得意地仰起下巴,“你就是太喜欢我了。”
“嗯。”林海钻进车厢,等着阔少爷悠悠闲闲地爬进来,把人捞进怀里好一顿亲,“太喜欢。”
旅程在黏稠的亲吻里到达了终点,得月楼的确如陈轩所说,是南京城鼎鼎有名的馆子,大年初一人满为患,门口停满了前来吃饭的食客,等着拉客的黄包车也在门前排起了长龙。
“人真多。”陈三少还没下车就开始嘀咕,“林海,咱们该早点来的,现在怕是要等。”
林海闻言只是笑,并不解释,等车停稳,带着一车的人往店前去了。
“没用的,还是要排队。”三少爷的失落就差没拿笔写在脸上了。
得月楼是栋四层的小洋楼,外表洋气,内里却还是老派的中式结构,门口站着的小厮衣着都比寻常人家好。云四把林海推到门口,他们一行人在排成长龙的队伍里异常扎眼,小厮自然也瞧见了,立马弯腰谄媚地跑来。
“林行长,可把您盼来了。”
“生意不错。”他双手交叉在身前,似笑非笑,“这地段不错吧?”
“拖您的福。”小厮把毛巾搭在臂弯里,指引着他们往店里去。
门口的人群骚动起来,愤怒的窃窃私语飘进了三少爷的耳朵,林海心有所动,在陈轩发飙前拉住了对方的手。
“吵什么吵?人家林行长提前几天就定好了位置,又不是没付钱!”小厮忽然变了副脸色,转头怒呵,“不想吃,就去别家,省得后面的人排队。”
“唉林行长,您别往心里去。”小厮骂完,又点头哈腰地跟上来。
“无妨。”林海握着陈轩的手笑笑。
三少爷还有点生气,别别扭扭地靠着轮椅往前挪,林海轻咳一声以后,阔少爷依旧在生闷气,他只得无奈地挠对方的掌心。
“干嘛?”陈三少“啪”地一声甩开林海的手。
“三少爷?”他挑起眉,抬手阻止云四继续推轮椅,“在外面,别闹得太难看。”
可陈轩就像吃错了药,扭头往楼上跑,摆明了欺负林海腿不好。林海的脸色阴沉下来,让云四和远方把自己抬上楼,在小厮若有所思的目光里,摔上了包厢的门。
“林海,林海!”三少爷一见他进门,忙不迭地扑上来,原先的嚣张跋扈早就没了,只剩一脸期待,“我演得好不好?”
林海捏着陈轩的腮帮子叹息:“真好,我快被你气死了。”
“演戏嘛……”陈三少笑得眼睛都弯了,趁着没人跟进包厢,跨坐在他腿上乱蹭,“真是麻烦,到处都是眼线。”
“忍忍。”林海亲了亲三少爷的额头,掌心顺着后颈一直摸索到领口的边缘。他们在车上就已经说好,在外人面前不表现得过分亲近,免得陈振兴发现他们已经互生情愫,又想出更恶毒的阴谋。
包厢一面朝河,两边的木板墙虽然不太隔音,好在江水滔滔,就算有人竖起耳朵听,也只能听见汹涌的水声。林海抱着三少爷坐了会儿,忍不住把阔少爷的腮帮子嗦出一块红印,陈轩毫无察觉,只觉得脸颊发痒,殊不知自己已经被盖了章,等包厢门开,还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前招呼远方和云四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