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不遇(3)

“可以。”柏城看着没有靠近的青年，心里笑了笑，从席枫那里知道，这是他的安全距离。只要不超出这个距离，楚云深勉强会跟人交流，但是说的话也很少。
楚云深低低应了一声，转过头去找他的书包，跟着柏城上了车。
柏城看僵坐在座位上、瞳孔没有焦距的青年，知道他又发呆，心里不免叹气，有点怀疑前两次跟好友在电话里能聊上半个一个小时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楚云深抱着书包坐在那里，过了好久，翻出手机，认真敲下几行字：××月××日，
今天早上姨外婆做了青菜香菇饺子，味道很好。
柏城表哥送我回家取东西，要去A市。
一字一句打完，楚云深才把手机收好。
A市
席枫端起茶杯润一下嗓子，悠闲翻开一本旅游日志，很多人向往自驾游，他也不例外，早年他在国外，就曾经单身上路，驾车看了不少风光。
自然界的美，是会让人感动的。
他曾经驾着机车到悬崖边聆听海浪的响声，也曾经孤身一人攀登高峰，只为了那一瞬间吹拂过脸庞的山风。
山风拂面，醉人而不自知。
但现在比以前忙，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席枫思忖，放假出去走走，国内还有很多地方值得一看。
手机提示音响起，席枫拿起来，关注的一个微博号更新了动态，是那个青年发了今天的日记。
来A市。
席枫看完放下手机，阖目养神，脑子却不自觉算开了，按照柏城的性子，走高速回来，至少也要四五个小时，中途还要找地方吃饭，云深却不能跟陌生人群接触太久。既然开始治疗，就要减少一切让他病发的可能。
席枫微微蹙眉，想起电话里青年紧张偶尔带着惊喜的声音，摇摇头笑了，拨通好友的电话，那头传来柏城懒洋洋的声音：“席大医生，找我什么事？”
柏城倚在门口，楚云深已经忘记他的存在，慢吞吞收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席枫把注意事项跟他讲了，柏城嗯嗯啊啊几句，表示自己听到了，末了好奇问道：“你们还没见面呢，这孩子跟你比跟我还亲，每天像是做功课一样，吃完饭就会去看一集《夏目友人帐》，我还看见他做笔记。”
席枫目光染上暖意：“可不就是做功课吗？他需要引导，也需要一点支持。”
柏城应了几句，既然是专业人士，他自然不会多嘴。楚云深能够好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如果不是楚家父母在他成年后说出真相，楚云深又怎么会主动提出治疗？
两个人认识几年，聊的话题无所顾忌，等到楚云深推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背着书包过来的时候，席枫他们已经说到东非大裂谷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扯那么远的。
柏城笑了一下，看到楚云深局促站在那里，缓和了声音问道：“好了？”
楚云深点点头，手指揪着裤脚，轻声道：“以后还，回来吗？”
虽然爸妈不会回来了，可这里始终是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他还是有点留恋的。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卖掉房子。
柏城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当律师这么多年的口才毫无用武之地，他微微弯腰，跟楚云深平视，慢慢说道：“云深，你拥有全部处理权，房子是留给你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在私，我是你表哥，在公，你是我的委托人，我当然是听你的。”
楚云深疑惑看了他一眼，琉璃色的瞳孔迷茫又无辜，柏城知道他肯定是没把之前说的话放在心上，可能这傻子还以为楚家父母把他净身出户。
柏城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特意把语速放的很慢，楚云深听懂了，没有关注自己目前的财产有多少，知道房子不会被卖掉，他心里轻松了一点。
柏城想揉揉他的头，结果伸到半空，楚云深躲开了，两人尴尬站着，柏城轻咳一声：“走吗？”
手上的电话忽然亮起，柏城才发现跟席枫还在通话中，他接起来喂了一声，楚云深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却带着点期待。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楚云深，此时眼睛却是带了点自己的情绪，绝对不是平时的麻木空洞，堪称专注。
从刚刚柏城解释，席枫就没有插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挂断电话，可能是火爆脾气的好友耐心哄孩子的语气很难得，可能是青年时不时说出的几个字符。
但他听到对面传来好友的叫声，随意应了一声，听了几秒钟，说道：“开车不要接电话，你把云深号码给我。”
什么是卸磨杀驴？
柏城感觉自己就是那头驴，他报了楚云深的号码，对面就挂断电话了，然后他听见楚云深的手机短信提示响了起来。
席枫看了看手表，助手李初然推门进来说预约的病人过来了，他想了想，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
“云深，这是我的号码，现在有事情做，明天见。——席枫。”
柏城报号码的时候，楚云深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他知道电话那头是席医生，心底隐秘升起一小股暖意。
席医生会跟他聊天，不管他反应多慢都会耐心等他，也会跟他说有趣的事，会问他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席医生，是最优秀的，他们是朋友吗？
席医生没有说过，那他们见面的话，可以问问吗？
可是这么优秀的人，会跟他做朋友吗？他一点都不优秀。
柏城挂了电话，看到楚云深脸色有点白，忙补充道：“席医生想跟你做朋友，他问我要了你的手机号码，你要不要看看手机？”
朋友？
楚云深陡然惊醒，刚刚又差点陷入黑暗，他忙去找手机，按亮屏幕，有一条未读短信，花了几秒钟看完，消化信息，楚云深忽然对明天期待起来。
明天见吗？
“好。”
信息发送成功。
小心把号码保存好，楚云深才看着柏城，“席医生，在A市吗？”
柏城暗自佩服好友的神算，刚刚完全是好友让他这么说的。楚云深的父母常年用忙这个借口打发他，这是一个不可接触的字眼，但是席枫却巧妙地把目标换了。
明天见，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
席枫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看了一眼信息，照例点燃香烟，晚风送走烟味，他拿起西装外套走出去，再不回家，他弟弟可能就要饿死了。
与此同时，柏城他们也抵达A市，楚云深看着陌生的地方来往的人群，脸色有点发白。等电梯的时候，不少人跟柏城打招呼，楚云深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柏城忽然后悔自己买的地方是在一个繁华的商业区。

第5章 道晚安

5
“哥，你回来了？”席琮当然没有被饿死，他端着一碗面，滋溜滋溜吃的起劲。虽然不会做菜，但下面还不会难倒他。
“嗯，你不是去博物馆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席枫把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挽着袖子往厨房走，弟弟跟小尾巴一样跟上来。
“去完就回来了。”席琮看他哥要做饭，马上放下面碗，撸起袖子要帮忙，别说为什么，他自己煮的面跟大哥做的饭，一个是喂狗狗的，一个是佳肴。
席枫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冻牛肉和切好的排骨，看着弟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没忍住：“去洗菜，跟我后面就能吃了吗？”
席家兄弟都是跟保姆长大的，爷爷奶奶也去世了，席枫至少还跟着奶奶他们生活了几年，可是这个小的，完全是放养的，席枫拍掉他偷吃的爪子。
席琮笑嘻嘻缩回手，哼着歌站在洗手池边，把自己喜欢的菜都洗出来，不喜欢的重新放回冰箱。
席枫瞥见了，声音微微提高：“你再挑食，天天往外跑，都快营养不良了知道不？”
席琮无法，把冰箱的菜又拿出来，念念有词：“我没有。”
厨房里传来兄弟两人说话的声音，成熟男人偶尔骂两句，小的那只各种撒泼耍赖，满满都是温馨。
柏城在厨房转了一圈，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并且还有几袋垃圾都没有倒，典型的单身男人的狗窝。他讪笑一下，对楚云深道：“云深，要不我们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楚云深站在客厅里，才从电梯里人群的不适感缓过来，没有听到柏城说什么，他微微抬眸。
柏城耐心重复一遍，关切道：“你是不是不舒服？需要吃药吗？”
楚云深微微点头，柏城马上去倒了杯矿泉水出来，别问他为什么是矿泉水，他走了半个月，家里什么也没有了。
“谢谢。”楚云深接过水轻声道谢。
如果忽略抑郁症以及沉默寡言，楚云深长得其实还好看，五官俊秀，琉璃色的眸子温温柔柔，皮肤白皙，因为常年不出门，皮肤带着点病态的苍白，也太瘦了，看起来不太健康。
柏城摸摸下巴，叹气，这么一只漂亮的男孩子，可能会被他的厨艺辣手摧花，要不这几天先吃外卖吧？
但接下来柏城就觉得头大了，楚云深因为抑郁症的缘故，本来食欲就小，外卖到了之后，他就捧着一碗白饭，吃了半碗就不吃了，安静坐在那里发呆。
虽然不好吃，但也没到难吃的地步吧？
这么下去，柏城觉得不需要治疗，可能自己先把小表弟养废了。但他又安慰自己，楚云深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不会被他养坏的吧？要不明天把冰箱装满，问问云深想吃什么。
柏城横扫了剩下的食物，他看着发呆的小表弟，尝试跟他搭话：“云深，你要不要去洗澡？”
过了几秒，楚云深转过头看他，轻轻应了一声。
柏城带他去房间和浴室，楚云深慢吞吞跟在他后面，明白后从书包拿了一套睡衣就进去了，今天坐车很累了，但是他却仍旧对明天有期待，明天是见席医生的日子。
席医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一定跟电话里一样温柔可靠。
直到躺在床上，楚云深还在想这个问题，害怕表哥会忘记，他在心里犹豫了好久，穿上拖鞋敲响柏城的房门。
柏城正跟好友分享自己的担忧，害怕自己把这么一只乖巧的小表弟养废了，没想到小表弟第一次主动找他了。他矜持笑道：“云深，有什么事吗？”
楚云深踟蹰了很久，柏城努力摆出可靠的兄长笑，结果小表弟开口了：“表哥，明天，去见席医生吗？”
靠在门框的柏城差点摔倒，心里涌起一阵心酸，半个月的交情还不如人家两三个电话。而且第一次叫表哥还是因为席医生。
楚云深看他没有说话，以为他忘了，焦急道：“表哥——”
柏城抹了一把脸，把手机放到耳边，无奈道：“席医生，你来说吧。”
电话那边的席枫朗声笑，听得柏城想打人，但是在小表弟面前，他勉强维持了成熟稳重的人设，把手机递过去。
楚云深压下心底小小的雀跃，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伸手接过电话，轻轻喂了一声，看到表哥还在，他往后退了几步，缩在角落边。
柏城：“……”
“云深，还没有睡觉吗？”席枫在电话那边温柔道，原本就低沉的嗓音，被电话这么阻隔，变成更加失真。
“嗯，我，马上去。”楚云深挠挠头，想问一下席医生有没有休息，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他有些急。
但席枫不会，他跟朋友一样，照例问了楚云深的情况，知道他现在住在柏城家，嘱咐道：“饿了就点外卖，不要吃你表哥煮的东西。”
楚云深第一次主动追问：“为什么？”
席枫轻声笑了，笑声从话筒传进来，楚云深耳朵发烫，但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他完全专注于这通电话。
“你表哥煮的东西不能吃，你让他别糟蹋食材，不然我要去医院看他了。”
楚云深唇角的弧度松动了些许，他不知道席医生是这么幽默的一个人，点头应下了，答应一会儿就说。
席枫暂停手上的动画，看了看时间：“现在很晚了，你要不要先休息？我们明天见，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