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你们又把我丢给叔叔,我哭着求你们让我过去,你们说工作忙,没精力,结果却偷偷在外生了二胎,甚至等孩子都出生了才通知我。”
“季丞轩从小就在你们身边长大,享用了你们全部的父爱母爱,而我呢?天天在老家盼着你们回来,你们回来后又嫌我和你们不亲,不如季丞轩体贴。”
“我好不容易自己读书考出来,找了份工作,我现在大学都没毕业就每个月给你们三千,你还说我自私?”
“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吗?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更自私!”季然整个人都爆发了,变得前所未有的愤怒,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母亲似乎被他吓到了,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突然看向父亲,仿佛是在找证人一般,笑着说:“哪儿有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不记得了?不信你问你爸,我记得你小时候我们对你挺好的啊。”
季然后退一步,霎时浑身冰冷。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愤怒,那现在就只剩下心寒。
她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为不记得了,所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所以他的痛苦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甚至是可以分享的笑料。
她彻底否定了季然的痛苦和灵魂。
季然预想了许多种假设,却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对他们掏心掏肺,渴望激起他们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愧疚或者心疼,可结果竟换来一句:我不记得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残酷的反击了,太过高明的一招,连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都练不出这样的绝技。
如果他们现在是在武侠世界里比武,季然觉得自己已经倒下。
他被这句话杀死了。
可这里不是江湖,他们也没有比武,季然重新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他已经完全不生气了,甚至找不到愤怒的意义,只想从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
可眼泪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几乎是瞬间就模糊了季然的视线。
季然已经很用力了,可却完全无法停止自己的哭泣。
他哭得太惨了,眼泪鼻涕全都流了下来,季然不敢抬手擦,更不敢回过头。
因为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安慰,说不定逢年过节,父母还会在饭桌上笑着谈起,季然那次哭得好凶。
他的样子好奇怪,他好像一条狗啊。
季然走到玄关换鞋,他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东西了,鞋子怎么也穿不进去。
季然干脆不穿了,就这样拎着运动鞋去开门。
大门打开,季然猝不及防撞见了寒深。
他一席深色大衣站在门口,右手抬起,似乎正想按门铃。
季然呆了几秒,这才想起来,寒深今天似乎说要来取一张挂画。
“你……”寒深刚说了一个字,季然就打断他的话,伸手抹掉眼泪说,“我带你进去。”
寒深拿出手帕给他。
季然把手帕按在眼睛上,眼泪瞬间浸湿了布料。
他擦掉眼泪,转身带寒深进屋取画。
等寒深取完画,季然又问:“还有别的东西吗?”
寒深说没有。
“那走吧。”
季然说完转身离开,仿佛没看见客厅里还有三个大活人。
他不想再呆在那个地方,又不想让寒深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季然转身走向逃生楼梯。
寒深却跟了过来,神情温柔,透着一股罕见的悲悯:“想谈谈吗?”
季然突然想起寒深的英文名,Samuel,塞缪尔,神在聆听。
他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几乎快要让自己喘不过气。
可没过多久,笑声就变成了抽泣声,季然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大颗大颗滚落。
他哭得太惨了,肩膀因为抽泣不停抖动,耳朵鼻尖全红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寒深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哭得这么伤心,痛苦,委屈。
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习惯性掏出手帕,却意识到手帕刚才就给了季然。
寒深抬起手,又克制住了拥抱季然的念头。他怕自己那岌岌可危的意志力。
季然却转过身来,一下钻进了他怀里。
这是一个寒深渴望太久的拥抱,他曾无数次渴望像现在这样,把人揉进他的怀里。
可当这一刻真正发生,他心中却升不起任何旖旎。
他的季然在哭,哭得很伤心。满脸通红,头发睫毛都黏在了一起。
季然把脑袋埋进他胸膛,紧紧地抱着他,热热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像是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又像是一颗跳动的心。
小小的,珍贵的,也不容践踏的。
寒深把季然抱得更紧了,紧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季然喜欢这种被牢牢抱住的窒息感,当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就再也无暇关注别的事情。
就像是小时候挨了揍,季然最喜欢躲藏的那个床角。哪怕是最炎热的夏天,他也要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营造一个安全屋。
他躲在几乎无法呼吸的被窝里,竭尽所能地隐藏自己的身体。偶尔爸爸会隔着被子继续打他,但大部分时间他可以喘上一口气。
幼小的季然躲在被子里一边发抖一边哭,一会儿咒骂狠毒的父亲,一会儿又委屈从不帮忙的母亲。
但他最喜欢的,是在这种窒息感中睡过去。
因为睡着了就不疼了,睡着了就不会再感到伤心了。
……
寒深有些不敢动弹,他没想到季然竟在他怀里睡着了。
睡着后的季然变得更软了,哭得热乎乎的身体贴着他,脸颊红通通的,张着嘴唇呼吸,表情依旧还很难过。
寒深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抱着季然离开了那里。
他在楼道外看见了季然的父母,他们惶恐又焦急地站在门口,流露出乡下人惯有的老实,质朴。
他们问寒深:“你是谁?你要带他去哪里?”
修养极佳的寒深破天荒失了态,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电梯。
第28章
季然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醒了,可是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手脚重得仿佛灌了铅。
明明没有睁眼,他却觉得自己看见了周围,季然想叫,可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东西压住他身体,堵住他口鼻。
就像是遭遇了鬼压床,季然拼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渐渐找回了呼吸。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体重得要命,人也很疲惫,明明刚才在睡觉,却仿佛完全没有休息。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哪里?
季然打量着这间大得过分的卧室,装修风格简洁而典雅,床有2米,连门都有三扇。季然看花了眼,随便走到一道门前,手刚挨着门把手,一只大手从身后握住了他。
很大的一只手,直接包裹住了季然的手和门把手。
季然下意识回头,嘴唇几乎贴着寒深的下巴擦过。
没想到寒深离他这么近,季然的脸几乎立刻就红了:“抱歉,我……”
“出去的门在这边。”寒深松开他的手,给季然指了指敞开的那扇门。
“哦哦!”季然忙点头,说,“那我先出去了。”
出来后季然才发现这是一套双层复式大平层,季然刚才睡的房间在二楼,楼下是一个宽敞的客厅,开放式厨房里珐琅锅咕嘟咕嘟地响着,传来一阵食物的香气。
寒深从身后过来,说:“洗手准备吃饭。”
原来已经到晚饭时间了。
季然走下楼梯,看见夕阳穿过270度落地玻璃幕墙,让整个客厅都浸泡在暖橙色的阳光中。
窗户视野极佳,没有任何阻挡,整片城市风光尽收眼底,太漂亮了,季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要去窗边用餐吗?”寒深问。
季然有些意外:“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寒深说,“过来帮忙端菜。”
季然连忙小跑过去,小尾巴似的跟在寒深旁边,寒深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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