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杖被苏晨阳放在了旁边,他靠着椅背,听着静谧的环境里持续响着的制冷机运转声。这噪音不大,不过充满了压迫感,就像身下触感过于冰冷的金属座椅,似乎是为了不让人长时间待在这里而特地挑选的。
在他们下来之前沈珈叶就待在这了,苏晨阳陪着他又坐了二十分钟,想让他先上去休息,他仍是一声不吭。
手伸过去想触摸身旁的人,指尖最先碰到的是潮湿的衣服下摆,苏晨阳继续往下摸了摸,沈珈叶的裤腿也是湿的。
出门前外面的雨就停了,到了医院也没有下雨,他问道:“你上午淋雨了?”
身旁的人一直没有反应,他从衣领摸到了颈窝里,那一块的皮肤温度很高。他坐近了些,两人的肩膀刚挨到一起,沈珈叶就朝他靠了过来。
苏晨阳抱住了,沈珈叶的脑袋无力地垂在他肩膀上,距离近了,他听到沈珈叶的呼吸声比平时更急促。
手掌贴上沈珈叶的额头,除了温度高还摸到一手的汗。
“秦璨。”苏晨阳立刻叫道。
秦璨快步走过来,看了下沈珈叶的症状,秦璨背起他上楼去了急诊科。
“应该是淋了雨,情绪又过于悲痛之后导致的发烧,”急诊科的医生检查完说道,“先输液吧,再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苏晨阳让小马过来帮忙,给沈珈叶换干净的衣裤时,小马说:“苏先生,他的膝盖伤了。”
医生过来看了看,沈珈叶的两边膝盖又红又肿,拍片显示骨头没有大碍,只是伤到了肌肉软组织,卧床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苏晨阳坐在输液床边陪着,秦璨看时间差不多了,提醒道:“您到时间吃药了,我先去给您准备晚餐吧。”
“把药给我就行了。”苏晨阳说。
“您担心他,可您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秦璨委婉地劝道,“沈先生已经没有了父亲,他不能再经受其他的打击了。”
握紧了沈珈叶的手,苏晨阳说:“那你去安排吧,也给沈月揉和沈珈南送点吃的去。”
秦璨出去了,开门的时候正碰上沈月揉,他点了点头,侧身让沈月揉进去。
沈闻达生前住的病房还空着,苏晨阳没让沈珈叶住进去,也没有再开其他的病房。他不想沈珈叶继续留在医院里,医生也说输液结束可以回家休息,那样对患者的精神状况也比较好。
走到床边看着昏睡的人,沈月揉的眼眶又红了。
听着她压抑的哭声,苏晨阳久久没有动作,直到她自己停下来了,在输液床的另一侧坐下,问道:“你后悔了吗?”
苏晨阳一直是面朝着沈珈叶的角度,他戴着墨镜,哪怕看不到,也给人一种正在凝视沈珈叶的感觉。
沈月揉看着他没有情绪的脸,即便心里知道这件事怪不到他头上,还是忍不住想问一问。
“你躲他,结果就是他家也不回,医院也不来,到处找你,连达叔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沈月揉哽咽着道:“你真的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微微垂下了头,苏晨阳说:“这次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你跟达叔不一样,”沈月揉说,“达叔是没有机会了,可你做手术还能有一半以上的成功率,你为什么急着要躲开他?”
抹掉眼角的泪花,沈月揉还想再说下去时被苏晨阳打断了:“其实是差不多的。”
苏晨阳转过脸对着她:“没有那么高的成功率。”
沈珈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上溪寨,那时候他只有六岁,沈珈南刚出生,母亲成天抱在怀里,父亲时不时接手帮忙,他也很喜欢妹妹白嫩的小脸蛋和莲藕一样的手臂。
那时候田莺的情绪还比较正常,屋里常常听到一家人的笑声。后来沈珈南开始学走路了,沈珈叶却经常看到田莺独自抹泪的模样,每当他上前问怎么回事时,田莺都会笑着告诉他没什么,让他看好妹妹,别让妹妹摔跤了。
小时候的沈珈南真的很可爱,软乎乎的小身体挨在沈珈叶怀里,口齿不清地用他们的语言叫着“哥哥”。那两年所能感受到的家庭温暖弥足珍贵,因为在沈珈南两岁以后,田莺就突然不见了。
还记得母亲刚失踪的那段时间,父亲疯了一样到处去找,经常半个多月都不回家。他们兄妹俩被交给了隔壁沈月揉家照顾着,恰逢山里迎来漫长的雨季,沈珈叶每天都坐在屋子前的廊下,看着遮天蔽日的雨幕,好似下不完地浇灌着他们的世界。
沈珈南在旁边咿咿呀呀地说话,她还不知道母亲不在家代表了什么,几乎每天都哭闹着要找阿妈,哭到饿了,又会瘪着嘴找沈珈叶要吃的。
后来过了大半年,沈闻达终于放弃了回到家里。但沈珈叶能明显感觉出来他变了,原本爱笑的父亲脸上再不见笑容,虽然会照顾他们两个,但是比起过去沉默许多,如非必要也不会多说话。
那几年他对沈闻达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沈闻达总拿着一根烟杆,在后院一坐就是几小时,每每进来时,身上总有一股浓烈呛鼻的烟味。
兴许就是抽得太凶了,后来才会落了肺癌这么一个疾病。
缓缓睁开眼睛,鼻端似乎还能闻到烟草的味道,不过变得很淡,淡得不仔细就闻不到。
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他靠在一道温热的胸膛里,对方穿着他熟悉的丝绸面料的睡袍,一条手臂绕过他的腰抱住了。
很淡的烟味就是从这人的衣领上传来的。
他抬起头,一张熟睡的脸映入了瞳孔中。
闭上眼睛的时候,苏晨阳和过去看着并没有太多区别。除了瘦了一些之外,他身上看不到癌症病人常见的虚弱感和病气。
悄悄拉开腰上的胳膊,沈珈叶撑着床垫坐起来,眼前一阵晕眩,浑身的肌肉都很酸痛,身体像被拆开过又重新组装了一样,站起来时还差点坐了回去。
他身上穿着和苏晨阳同款的睡袍,下摆拉上来后,两条膝盖都肿着,皮下泛着淤青。
脑子仍有些迷糊,他想了想才记起这伤应该是刚到医院摔的那一跤。
床头柜上放着几样东西。他拿过保温杯打开,里面是温热的葡萄糖水,忍着喉咙刺痛的感觉,他一点点地喝完了。
手机屏幕上有沈月揉的未接来电,现在是早上九点多,所以他是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了今早?
回身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人,他撑着床头柜站起来,到外面回拨了沈月揉的电话。
“你好些了吗?”沈月揉问道。
走到对面的房间里,他关上房门才道:“嗯,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昨天发烧了,人都烧得迷迷糊糊的,后来挂完水他就叫人把你送回去了。”沈月揉解释说,“现在退烧了吗?”
沈珈叶没动过床头柜上的体温枪,昨天他失去意识之前是感觉到很难受,身体里像是有一团流动的火焰,顺着血液四处燃烧。那时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是发烧了,只觉得是心里太痛导致的。
“应该退了吧,”沈珈叶走到书桌后面,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你们还在医院里吗?南南怎么样了?”
“我陪着她呢,她好多了,早上她通知鸳姨了,明天鸳姨就能赶来。”
“好,我等等就过去。”
“你就在家里休息,别担心这里了,秦璨把所有的手续都处理好了。”沈月揉顿了顿,片刻之后才继续说,“对了,要在这里设灵堂吊唁吗?”
望着远方一片形状像是棉花糖的灰色云朵,沈珈叶很轻地说:“不弄了,火化以后带回去就好。”
身后传来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回头看去,苏晨阳拄着手杖,听到他讲电话的声音后,凭着记忆来到了他面前。
沈珈叶结束了通话,一支体温枪被递到了他面前。
“测一下。”苏晨阳说。
沈珈叶接过来,对准自己的额头按了一下,屏幕显示出数字的同时,也有电子女声同步播报:“38.5摄氏度。”
“还没退烧,”苏晨阳摸了摸他单薄的袖子,“先回床上躺着,别又着凉了,锅里炖了姜酒草鱼汤,喝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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