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气流穿过脖颈,游走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谢祈枝感觉自己闷出了汗,一脚踢开毯子,举高手机,努力调整到能完整框下自己、哥哥和应淮的位置。
就在这瞬间,窗纱被风吹得很高,涌进来的太阳光把三个人的轮廓照出淡金色的光芒,哥哥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应淮似乎察觉到什么,有一个回头看的趋势,谢祈枝的心跳骤然加快——
“咔擦。”
应淮回家是夜里八点,下午谢祈枝一直旁敲侧击地问能不能去他家里玩狗,应淮点了下头,小孩儿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谢执蓝一口否决。
谢祈枝没有闹脾气,乖乖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可是谢执蓝坚信他弟弟一定生气了,因为他关门的声音真的很大。
小孩儿的手劲能有多大?
应淮问:“那不是风带的吗?”
谢执蓝沉默片刻,让他坐下就好,别用机器人的思维分析人的情感了。
进门时,客厅的灯亮着,管家佣人站成一排,都低着头,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应淮就知道,下午自己不回来是对的,这里一定爆发过激烈的争吵。
小刀从楼上冲下来,尾巴摇成了螺旋桨,围着他的腿打转。应淮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就听到父亲隐含怒气的声音:“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爸,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条狗有分量是不是?”
应淮没有说话,站起身,平淡地看向沙发上的身影。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向着你妈是吧?她一回来你就巴巴地跑去接她,你是她的好儿子可她当过一天好妈吗?你要她可她只要钱,她不要你!只有我要你,可你对我是什么态度——”
“爸。”应淮蓦然打断,“你要的是儿子,不是我。”
客厅的吊顶璀璨雪亮,在地板上照出近乎耀目的光辉,一切都那么光亮明净,他黯淡的影子投在上面,在这个硕大的空间里,像囚笼里无处遁形的魔鬼。
应淮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小时候他喜欢在电话里弹琴给妈妈听,一首曲子很长,弹完以后,电话里传来她笑起来的嗓音,说好啦儿子,她马上要去开会了;想起来某一次六一儿童节,他偷拿了父亲酒柜里一瓶人头马路易十三,兑汽水灌醉了全班的男生,老师怒气冲冲打电话给家长,爸爸却听得哈哈大笑。
那么遥远,像是上辈子的事。
他果然不是谢执蓝口中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因为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为此而痛苦。
洗完澡,应淮抱着狗在想要不要给母亲打个电话,问他们离婚进程如何,才把父亲气得怒火中烧。
小刀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他低头问:“他也凶你了吗?”
狗不会说话,黑眼睛沉默地注视他,低头舔了舔他的手。应淮悬在绿色电话图标上的拇指不经意往旁一戳,点进了相册里。
那张金灿灿的、因为没拿稳有些虚焦的照片映入眼帘。
应淮很轻易能回想起来谢祈枝把手机还给自己时,悄无声息的,刻意避开他眼神的模样。
眼皮半垂着,睫毛被照成碎金般的颜色,灰蓝色的眼睛匿在睫毛的阴影里,和照片里模糊的自拍如出一辙。
虚焦确实很严重,他连手机都拿不稳,不太可能把门摔得那么响。应淮心想,然后退出相册,没有删除这张凭空出现的照片。
【作者有话说】
想要海星(伸手)
第0020章 慢慢气
周三是仪中初中部校运会的日子,起初谢祈枝并不知情。是陈旻一上午看了他好几眼,第一节课6次,第二节课9次,第三节课……他被老师点名了。
“陈旻!你往哪看?题目写你同桌脸上是吧?”
下课铃响,谢祈枝狐疑地看向他。
陈旻黑着脸:“干嘛?”
“你又做了什么?”
陈旻被他话里隐含的警惕意味气到,登时炸了:“谁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干,你个病秧子别污蔑人又去找你哥哥告状!”
谢祈枝不怎么愿意搭理他,见他反应的确没做什么,“哦”了一声就转回头去,闷闷不乐地补上周落下的课时和作业。
陈旻平白受辱,他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更来气了,恨不能立刻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离开座位跑去后排,搡着体委将他推到谢祈枝跟前。
光线被体委的大高个挡得严严实实,谢祈枝算不明白题,心里正烦着,抬眼发现是个两条腿走路的就比自己高,脸上表情愈加恼火。
体委和他大眼瞪小眼。
谢祈枝不悦地问:“干什么?”
体委顾左右而言他:“你平时锻炼吗?跑步怎么样?”
谢祈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体委抓了抓脑袋,又问:“周三要办运动会你知道吧?你也是我们班的一份子,有没有兴趣参加?”
谢祈枝事不关己道:“没有。”
“黄老师说了,每人至少报一项,项目报满才让请假,女生组的报满了,请假名额被其他女生用掉了。男生组和公共组还剩几个空缺,我和一些体力好的同学报了好几项了——”
“你怎么这么啰嗦,能不能说明白点?”陈旻受不了体委的语言能力,飞快道,“他们趁你不在,给你报了男生两千米跑。”
他观察着谢祈枝的表情,这个病秧子的面色就没有好过,整天一副弱不禁风连咳带喘的样子,每次长跑热身都和女孩子一起躲在树荫底下,课间操也没认真做过,动作都记不住,别人往左他往右,站在队伍前面带偏一大串,搞得他们班老是挨骂……是个名副其实的体能废物。
此刻神情寡淡,居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和体委对峙,撒泼耍赖说他跑不了,不愿意跑,再把哥哥搬出来。
他无端踌躇了一下,又说:“参赛名单上个星期就报上去了,你有意见也没用,改不了了。”
体委跟着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谢祈枝“哦”了一声,平淡地说:“我知道了。”
陈旻和体委目光惊异。
谢祈枝问:“没别的事了吧?”
体委下意识摇摇头,和陈旻一起走了,没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谢祈枝逐渐习惯这样的处境,这和他答不答应没什么关系,当他和大家做一样的事情时,他会被他们议论;做不一样的事情时,还是会被他们议论。
他知道体委没有要整他的意思,两千米真的没人报,而他恰好是那个请假缺席可以任人安排的倒霉蛋。体委的任务完成了,不管自己能不能跑,打不打算跑,都赖不到他头上。
陈旻就更简单了,他一向是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搅屎棍,就爱惹是生非让别人不舒服。
谢祈枝只在这个班里待了几个星期不到,根本没多少集体荣誉感,两千米嘛,跑第一名是跑,跑最后一名也是跑,管他呢。
然而中午吃饭时,谢祈枝顺嘴提起这件事,哥哥的反应却不像他以为的那样轻松。
“中午我去和你班主任说一下,把你的名字划掉。”他说。
谢祈枝愣了一下,和他解释:“他们说已经把名单报给学校,改不了了。”
“没那么快,还能改。”哥哥给他夹了菜,一边说,“你的情况跟他们又不一样,运动会人员太密集,对你来说很危险,本来就不应该去,更别说参加比赛了。”
谢祈枝问:“我不去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哥哥说,“另外换人。”
“他们都有要参加的项目了。”谢祈枝说。
不管把两千米推给谁去跑,黄老师为了所谓的自由参与肯定要在大家面前说起这件事,再加上陈旻背后煽风点火,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说话不算话,搞特殊化。
自己在班里已经够异类了,谢祈枝不想再为了这种事把自己推到集体的对立面。
他不愿意被同龄人看轻,不管他再怎么讨厌上学,他还是需要成为集体里的一员,安安全全地被班级容纳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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