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通胡思乱想里攀上三层,还是将对方稳当地安置在折叠床,总归没摔着谁 。
窝在他怀里时,褚晏清大概是有意压抑着反胃欲。他刚放开手,对方便再次俯身呕吐起来,吐得越发辛苦,不知到底想将什么可怖的秽物从躯/体里排异出去。也许想要清理的就是痛苦本身,所以怎么也无法做到。
程醒言找着一瓶未启封的矿泉水,待他折返回来,又尽力顺了顺褚晏清发抖得脊背,对方才将将止住,摇头拒绝了他递到唇边的水。
折磨没有到此结束。褚晏清照旧把自己对折,背对着他缩在靠墙的里侧,双手紧揪着床头的铁丝网,很快磨出点点血丝。问话也一概不回,恨不得真变成一片沉默的剪影,只留给他声声沉重而急促的呼吸,比当晚的暴雨还要更加沉重。
台风天的救援说不好要等待多久,但总比干着急要强。程醒言摸索到褚晏清身上的手机,又是该死的某果,万幸有电,信号剩可怜的一格。
他打算去各个角落都遛一圈找找信号,褚晏清却不准他走,抬起那张失了血色的脸:“别……不用。”
程醒言给予对方耐心:“为什么?”
“我没什么问题,给我二十分钟就好。”
“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我就报警。”程醒言几乎是恳求,“告诉我吧,你到底是怎么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好受一点?”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这句话像要接着提出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程醒言做好心理准备,谨慎点头同意。褚晏清于是用行动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将他轻轻拽到身边,先试/ 探着碰了碰上他的膝盖,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没有嫌恶,方才揽住他的双腿。
疼痛没有规律,但应该有频率之分。褚晏清往往会无声忍耐过钝痛,如果疼得厉害了,则会无意识地将额头往他肋骨下方抵,让他也尝到了钝痛的滋味。
完了,现在他也想吐了。但褚晏清的心跳震得他浑身发痛,往他怀里躲的样子让他想起害怕鞭炮声响的小狗,模样实在可怜,他怎么也没忍心放手,也就任由对方去了。
他还是不知道褚晏清到底生的什么病,就算脊柱炎也不会引起如此剧烈的呕吐和心律失常。人总是害怕未知,未知能引发一系列胡乱的猜测,在某个瞬间,程醒言真以为褚晏清会死在他面前——这个想法将他大脑里所有思绪都推平了,他在空荡的荒原里茫然着。
时间随雨水一并流逝。值得庆幸的是,褚晏清真的渐渐平静下来,是往鬼门关过一遍后的平静。额发间反复浸透了几层,已分辨不清是是雨水还是冷汗,水落入眼睛也不避让,只顾得上死死勾着他的手指,声音像用磨砂纸刮过:“你去哪里了?”
莫名其妙的问题,今晚他已经听过两次了。程醒言随口答道:“我就在你面前,你还抓着我不放。我哪都去不了。”
“我们分手那天晚上。”褚晏清总是这么执著,又问了他一遍,“你去哪里了?”
程醒言愣住了。他往记忆里寻了寻,“台风天还能去哪?我就在小区东门的便利店里躲着啊。”
褚晏清应激状地颤了颤,急于否认道:“不可能。我一直在找你,小区周围营业的门店我都找遍了,不可能漏掉哪里。我拜托别人给你打电话了,也没有打通。……你怎么可能就在小区附近?”
程醒言喉间发滞,“你一直在找我?”
“但整个晚上都没有找到你。”褚晏清轻轻点头,“我以为你死了。是因为我的过错,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程醒言就当在讲述哄小孩的睡前故事,耐心道:“便利店店面被水淹了一半,我跟俩店员躲在后厨。而且当晚停电了,没法给手机充电。他们拿来手电筒照明,还拆了一副扑克,三个人刚好凑一桌斗地主。等天亮我就趟着水回家了,距离也不算远。”
褚晏清忽地轻笑了声。程醒言却在昏暗中看见他通红的双眼,瞳仁已无法聚光,眼神涣散着,从眼角落下一层薄薄的泪来。
原来他在沉默着流泪。
褚晏清说:“对不起。”
程醒言感到手足无措,“为什么道歉?不用道歉,都已经过去了。”
“我以为我在想办法救你,实际只是给你添麻烦而已。怎么会有我这样自私又愚蠢的废物?”褚晏清木然着向他道歉,“也许我就是找个合理的借口,好说服自己去死而已。我其实是想让自己死在那天晚上。请你不要心理负担,对不起。”
“……我说什么来着,不要老想着死。你死了没任何好处,我真的会去你坟头遛狗,让乖儿子每天偷吃你的贡品。”
褚晏清没有如往常一样接纳他的玩笑,“不要来。应该没人给我带贡品,它什么也吃不着。”
程醒言心揪得越发紧了,连带着呼吸都困难,“我给你带还不行吗?遛狗路上我多买几根烤肠,我吃一根,乖儿子吃一根,你也吃一根。”
“你会来吗?”
“会啊。”程醒言代替对方擦去滚烫的眼泪,“那你干嘛叫我别来?你嘴里简直没一句实话,确实应该向我道歉。”
不知是他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生病耗尽了精神,褚晏清将眼泪落干净,终于在他身边沉沉睡了。
程醒言继续尝试报警。他摸索到褚晏清的手机,用记忆中的旧密码轻松解开了锁屏。屏幕凑巧弹出新消息提示,消息竟来自李校然。
他不想窥/探前男友的隐/私。但李校然又连续发来几条新的消息,愣是把他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李校然发来一份名为“检讨书”的文档,接着向褚晏清道歉:褚老师对不起。我觉得还是要说清楚,今天是我没有保管好内存卡,程老师为了帮我去找,才会留在片场没搭上车。我自愿接受一切处罚,扣工资还是开除什么都行。对不起!
这小子怎么如此实诚?应该要恶补职场生存技巧。程醒言代替褚晏清回复:人和存储卡都找到了,不是你的错,先睡觉吧。
解决完毕,他便将两人的聊天记录统统清理干净。退回到主界面,却惊觉褚晏清的置顶还是自己。
他都拉黑褚晏清快一年了,发的消息他都收不到,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可置顶的。就凭褚晏清的耐性,他也不相信对方会有闲情逸趣坚持给他发分手小作文。思来想去,偷看前男友发给自己的消息应该也不算侵犯隐/私,程醒言迟疑着点开了聊天框。
入眼是一排醒目的红色感叹号,以及重复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提示。但褚晏清仍在执著地给他留消息,频率约等于每天一次,每条消息都不过寥寥几行,内容也重复。他认出来是西药名称和用药剂量,但绝不是治疗及脊柱炎的那几种,只得将消息复制到搜索引擎里。
坦白说,搜索结果解决了他心底一些疑惑,褚晏清许多矛盾的行为都有了解释。可他从未想过会是这种解释,比台风都来得更突然。
恐慌和迷茫痛击着心脏,他只能无措地将眼前沉睡的人抱紧些,抱得再紧些。
他现在见识到台风天的可怖了。灾难面前,他要为他的懈怠付出代价。
第37章 第32条 打击违法犯罪要抓现行
褚晏清陷入了沉坠的睡眠,半分梦境都没有,他仿佛在这几小时里死去了。再睁眼时感觉头痛欲裂,他断定昨晚一定焦虑发作过,关于昨晚的记忆不是忘了,而是调动不起来,脑子里混沌一团。
大雨暂时停歇下来,屋内异常的寂静。但这份寂静太过脆弱,阴霾遮蔽了光照,随时可能落下新一轮的暴雨。他眼前蒙上了层淡色的蛛网,覆盖着四面灰白的墙,见不着色彩,唯独身边人有着健康肌肤的血色。
褚晏清怀疑着眼前一切是否真实,直到对方从床头坐直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前,“你倒是睡饱了,留我在台风天里缝裤衩。见没见过恐怖片里轮流守夜的片段啊,但凡我也打次瞌睡,我们铁定活不过昨晚。”
“……少看点恐怖片吧。”他知道眼前的程醒言是真的了,尽管他还想要通过触碰验证一下,“怎么没叫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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