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去简单洗漱了一番,回来的路上,灯熄了。
硬卧车厢十点准时熄灯,活动不方便,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早早睡下。虽然铺位低矮窄小,没有隐私可言,但习惯后,车厢的轻微颠簸也能起到催眠效果。
绿皮火车自有它的魅力。
形形色色的旅人在拥挤的车厢里共享时间和空间,人间百态聚集于此,你会觉得自己的故事也没有那么特别,你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旅人。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辞掉工作,想要重启人生的年轻人,会选择用一场绿皮火车的旅行作为开始。
岑樾打开手电,照着隔间的标号,小心翼翼地注意脚下的路。
周为川的铺位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他一路适应着黑暗,一路劝说着自己。
他在想,或许他应该回到自己的硬座位置上,让周为川好好休息。毕竟他已经说了那样的话,只当是来旅游,不需要周为川管他。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站在隔间外,也用手机开着手电,像在等他回来,帮他照明一样。
两束手电的光重合在一起的时候,劝说宣告失败——他不想走了。
第49章
一见钟情这件事,到底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应验几次?
岑樾总有一种错觉,每当和周为川一同身处在某种突如其来的氛围里时,他都会重新爱上周为川一次。
最重要的是,这种爱上并非单向,尽管在被人喜欢这件事上他的确骄傲自信,但抛开这一点,他还是能够很强烈地感受到,周为川对自己不是无动于衷的。
刚刚熄灯,车厢里还有人在走动,从岑樾身后走过时撞了他一下。
岑樾正望着周为川走神,一下子没站稳,手上一抖,手机摔下来,砸到了床铺边的栏杆。落地时哐当一声,手电筒跟着灭了,他连忙弯腰去找,可看不清楚掉在哪了。
周为川见状,握住他的小臂,带他到铺位上坐下,而后再打着手电,捡起手机。
屏幕左上角被砸出一处放射状的裂痕,一直蔓延到中间。
周为川平放手机,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漏液,触摸也没有受到影响,说:“应该只是外屏碎了,能坚持到回北京再修吗?”
“哦。”岑樾一脸茫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答非所问。
火车驶入了山区,接连通过隧道,出隧道时,会有灯光闪过窗外,那点微弱而短暂的亮光映在周为川侧脸上,牵引着他去捕捉。
“想什么呢?”周为川低声道。
岑樾回过神来,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裂痕,问:“周为川,你坐过硬座吗?”
“坐过,上大学的时候每次返校和回家都坐。”
岑樾还没坐过。
虽然他买票时毫不犹豫,但其实根本没见过硬座车厢长什么样子。和朋友在云南旅行时,他倒也坐过绿皮火车,为了看路上的景,不过当时选的是高级软卧,毕竟体验和受罪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你就在这儿睡。”周为川试了一下他的体温,还是有点热:“通宵坐硬座很磨人,你受不了。”
“那你怎么办?”
“我靠在旁边眯一会儿就好。”
岑樾沉默片刻,没能说出推脱拒绝的话。
不是因为他受不了硬座的条件,在这方面他其实接受能力挺强的,而是因为他想要周为川的这个晚上。
还有……周为川用了一种温和又严厉的语气,他明明不怕,每次又都会听话。
他往周为川的方向挪了挪:“能不能用你的手机玩Piano Lesson?”
他的屏幕碎了,操作不方便。
“可以。”周为川从包里取出一副有线耳机,线缠得整整齐齐。
隔间的其他五个人都还没睡,周为川对铺的女人在玩手机麻将,有微弱的音乐声传过来,女大学生在用iPad看电视剧,剩下的一家三口也在聊天攀谈,甚至玩起了接歌游戏,看样子家庭关系十分和睦。
岑樾和周为川挨得很近,放低音量说话,几乎完全被隐在其他声音之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耳机一人一只,因为是有线耳机,分享的概念变得直观而具体。
岑樾进入Piano Lesson,随意弹了一段旋律,觉得不满意便清除,重新再弹。
心思没在创作上面,当然不可能作出满意的曲子,他看了周为川一眼,退出APP,熟门熟路地点进了另一个视频APP。
他搜索了柏林爱乐乐团演奏的《仲夏夜之梦序曲》,而后像是困乏了似的,侧头靠在周为川肩上。
手机屏幕小,两个人凑在一起看会有些费劲,曲子演奏到一半时,周为川搂过岑樾的肩膀,几乎和他头对着头,看着屏幕上正合奏高潮乐章的乐团。
他还将羽绒服披在两人身前,衣料摩擦出沙沙声响,仿佛加入了耳机中的演奏。
一曲完毕,周为川伸手,点开了底下的一条相关视频。岑樾笑了一声,默默把音量调大一格。
而后他们好像莫名其妙开始了“轮流点歌”。
每次周为川点开一条视频,播放完毕后,就由岑樾选下一条,如此循环。
音乐是有魔力的。
从门德尔松到德沃夏克,从《卡农》到《梁祝》,火车轻轻颠簸,驶过北方的荒山和原野,他们却从铁轨上漂浮起来,进入到了另一个更加广阔、没有边界的空间。
即便他们现在的关系似乎是有点尴尬的,也不影响他们共享这一段时间。
岑樾刻意观察了周为川的选择,发现他喜欢的曲子都带有一种淡淡的悲情意味,放在管弦乐团的表演形式中,又不缺乏激扬和富有张力的部分,最典型的莫过于《Por una Cabeza》。
业余音乐爱好者,其实很有一番自己的品味。
手机开始发烫,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岑樾分神抬起头,发现对铺的女人已经结束了麻将游戏,熟睡了,整个隔间落针可闻,除了他们两个,都已经进入梦乡。
岑樾放松地打了个哈欠,切回Piano Lesson。
坐久了会累,尤其是周为川一直揽着自己,岑樾拖他的小臂,示意他往后靠,抵着身后的隔板,这样会舒服很多。
他打开曲库,想去找周为川谈弹过的《一步之遥》。
按照时间顺序往下翻,还没找到《一步之遥》,他手指顿了顿,突然改变主意,点开了命名为“新建曲1”的一段旋律。
某个刚结束性爱的黄昏,他们相拥着靠在沙发上,共同完成了这首“曲子”。
后来岑樾一次也没有再听过,可耳边刚刚响起几个音,他就被带回到了那日黄昏。存储在旋律中的记忆无比真实,真实到,他甚至以为性爱的余韵都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他甚至能分辨出哪个音是周为川弹的,哪个音是自己弹的。
周为川。
他在想什么?
岑樾从来不怀疑自己和周为川在某些事情上的默契,就算他们之间矛盾重重,许多问题尚未解决,也不妨碍他们在另一个维度上,是知己,是天生一对。
他有的感触,周为川不可能没有,更不可能不记得这首“曲子”——他偏要这样盲目自信。
心跳加速,岑樾按了循环播放键,去摸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
他喜欢周为川的手,但好像很少和他牵手。
牵手太像学生情侣会做的事,他们更常用的亲密方式是拥抱、接吻和做爱。
“困了吗?”周为川用气声问。
岑樾摇摇头,手往上滑,以这个别扭的姿势和他十指相扣。
曲子播放到了第二遍,他还记得当时周为川说,你永远可以享受人生。
就算当时受氛围影响,他们都微醺了,其中的真心也无可指摘,只是现在看来,竟像一句旁观者的祝福。
如果他说,我要你在我的人生里,要你和我一起享受人生,周为川又会怎样说这句祝福?
岑樾咽了咽口水,侧过脸,忽然愣住,迟钝地眨了眨眼,耳朵也跟着红了——周为川好像一直在看着自己。
诚然,周为川也在回忆那个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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