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出于礼貌和业内习惯,段景曜都是管他叫师兄,后来大概是觉得他烦人,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就根本不叫他。
直到发生那次意外,两人的关系阴差阳错下总算有所缓和,段景曜能偶尔给点好脸色,乔泽就已经很知足了。
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段景曜居然叫他“乔哥”,而且还语气这么温和,主动请他去看话剧?
没等乔泽惊讶完,对面竟又发过来一个表情包,眼巴巴吐舌头的小柴犬,明显是之前乔泽发给他的。
“好啊!”乔泽一边打字回复,一边忍不住觉得奇怪,段景曜是被盗号了还是喝多了,也太反常了吧。
还好下一秒对方就立刻撤回了那张图,解释道:“刚才点错了。”
乔泽这才感觉正常了些,顺便关心道:“这么晚还没睡,排练不顺利吗?要不要我来帮忙?”
段景曜那边停顿片刻,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冷淡:“没事,不用。”
“好吧,那你要早点休息呀,注意保重身体,晚安![爱心][爱心]”
乔泽发完最后这句便放下了手机,缩回被窝里把自己团成一团,愉快而餍足地闭眼进入梦乡。
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想象一下段景曜叫他“哥哥”……啧啧啧,这谁能顶得住啊,反正他是不行。
“你也是,晚安。[爱心]”
段景曜反复输入又删除,终于把这句话发了出去。
发完后,他看着末尾那个爱心符号,耳根莫名有些微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撤回。
其实今晚段景曜没有去学校排练。
因为欧陆影视牵连出的一系列丑闻,最近的娱乐圈生态可谓乌烟瘴气,本就不支持他做“戏子”的父母更有了理由劝他“回头是岸”,连国外的商学院都已经替他找好,软硬兼施磨着他妥协。
段景曜自然不肯。
他是真的喜欢电影、喜欢表演,热爱舞台和银幕,梦想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然而家人却都不理解他,从前认为他是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又认为他是“误入歧途”。
只有大哥大嫂还算开明,虽然不理解,但还是支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回也是兄嫂从中说和,好说歹说,才让他和父母各退一步,达成一致。
于是段景曜请了半天假,抽空去与父亲口中“和你年纪差不多,可以交个朋友”的世交之女见了一面。
那女孩儿比他还小两岁,今年刚上大一,学的是音乐剧表演,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眉宇间有几分英气,人长得漂亮,谈吐也颇为大方。
最重要的是还和他很有共同语言,两个人的经历极为相似,无论是坚持学艺术,还是这次被父母逼着“交朋友”。
“虽然我不排斥婚姻,但我才十八岁,这就开始相亲也太夸张了。”
她苦笑着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地对段景曜道:“不如这样吧,我们就假装相上了,先拖上一年半载,然后再跟家里说觉得不合适,至少能清净一段时间。”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反正又不是真的,乔泽也不会知道。
就算乔泽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段景曜想到这里,又回想起乔泽发给他的那张照片。
说是看电影被感动得哭了,眼尾和鼻头都红通通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是摇尾乞怜的小狗。
一条狗的使命,这部电影段景曜也看过,的确很感人,但乔泽给他发自拍还提这部电影,明显就是在暗示他。
告诉他自己就像电影里的狗狗一样,无论被他推开多少次,都会坚定地奔向他。
花言巧语,真是肉麻。
段景曜收回思绪,歉意地对那女孩道:“其实我已经有对象了,只是家里还不知道。所以我不能答应你,抱歉。”
女孩似有些遗憾的样子,但还是摇摇头道:“没关系,我就是随口一说。”
“段哥,你既然都有女朋友了,为什么不告诉伯父伯母呢?”
她好奇地问,随即自问自答道:“哦我知道了,他们肯定又和我爸妈一样,一定要什么门当户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唉,段哥,我懂你。”
她说得对也不对,段景曜没有反驳,两个原本来相亲的年轻人很快“称兄道弟”,还聊到学校和专业上的问题,各自送出去一张期末汇报演出的门票,在餐厅吃完晚饭便愉快地作别,各回各家。
段景曜独自回到公寓,洗完澡后忽然心血来潮,在视频网站上又把《一条狗的使命》翻出来看了一遍。
看完电影,他的眼睛有些微红,忍不住点开和乔泽的对话框。
想要发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这样反复点开又关上了好几次,最终鬼使神差地往前翻看起聊天记录。
平日里习惯了也没怎么注意,现在一回头看才发现,他对乔泽似乎真的过于冷漠和残忍了。
一直以来都是乔泽锲而不舍地追着他跑,哪怕他好几天音讯全无,对方也能自说自话,自欺欺人地把他的冷淡略过,继续腆着脸来讨好他,仿佛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被怎样对待都没关系。
就像从前被他的朋友们捉弄,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乔泽都还要反过来给他道歉,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继续做朋友,那幅要哭不哭的可怜样,段景曜至今都还记得。
他那时候以为自己不喜欢乔泽,因为他是直男,应该喜欢女生。
即使从没有和女孩谈过恋爱,段景曜也只认为是没有遇到喜欢的类型。
直到今天,也不知父母费了多少心思、从哪里发掘出一个处处都符合他审美的女孩子,他却仍然没有一点心动。
时至今日,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没有那么直。
他就是喜欢男生。
或者说,他喜欢乔泽。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再回想认识乔泽以来的点点滴滴,或许,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对乔泽动了心。
乔泽是真正懂他的人,也尊重他的专业和梦想,他们一个是演员一个是编剧,本来就很般配。
如果他当真对乔泽没有丝毫感情,那一晚在酒吧被人下药,他就算是被救护车拉走、上社会新闻,也绝不会和对方发生那样亲密的关系。
醉酒只是借口,春药也不过是最后的一根稻草,而真正点燃火焰的,其实是他一直不肯面对的,自己真实的内心。
段景曜想通了一切,再回过神来时,时间已经很晚。
乔泽最近大概是在忙期末和毕业论文,一直没有空闲和他见面,今天只有早上和他打了个招呼,到这个点都还没有动静。
段景曜终于下定决心,斟酌着语气主动给乔泽发了一条消息。
对面果然又是秒回。
乔泽这么想和自己在一起,干脆等看完话剧,再带他去吃个晚饭好了,然后他们可以回公寓,一起过周末……
周五下午,刚过五点,段景曜便已经等在乔泽的宿舍楼下。
他穿了一身低调的黑色,还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但由于身高和气质仍然十分显眼,经过的同学都总忍不住要多看他一眼。
乔泽也做了全副武装,鬼鬼祟祟地溜下楼,左右看了看,赶紧拉起段景曜便走:“走吧走吧,我叫的车应该到门口了。”
段景曜以为乔泽是迫不及待,也没有甩开他,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腕走向校门外。
实则乔泽是怕被认识的人看见,这可是段景曜自己说的,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乔泽一直都记着呢。
两人到剧场的时间刚好,又是最贵的VIP前排票,很快便从VIP入口检票进场落座。
这出话剧名字叫《等待戈多》,塞缪尔贝克特的荒诞派戏剧代表作,段景曜从聊天记录里看到乔泽之前说过喜欢这部剧,正好最近有巡演,遂托人买了票。
有的人看荒诞派戏剧或许会觉得莫名其妙,乔泽却是真的很喜欢,整场都看得颇为投入。
结束后段景曜带他去预定的西餐厅,他还和段景曜聊起贝克特的其他作品,黝黑的眼神亮晶晶的,有种格外动人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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