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手腕被人从后面握住了。程向黎拉着他往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去休息吧。”
宋喻明是觉得有点累,走神片刻,从程向黎怀里钻出来,说了句谢谢,一声不吭地坐到沙发上。
和程向黎不同,宋喻明没什么城府,心情大多写在脸上。虽然没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但看他的状态就能感觉到。
吃完饭,程向黎问道:“今天怎么了,看你不太开心。”
“有个病人早上去世了。”宋喻明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是个快80岁的老人。”
“这么大年纪的人烧伤,存活率本来就不高吧?”程向黎试图安慰他,“而且就算能活下来,预后也不一定理想。”
华国有句老古话,说的就是老人不禁摔。哪怕只是伤了腿,在床里躺几个月,也会影响寿命。
宋喻明微微点头,似乎认可他的看法,但没有直接表态,看着二楼的走廊:“你上去过吗?”
“还没呢,这几天基本上都在房里休息。”
“我们换个地方聊。”宋喻明擦干净手,往楼梯上走了几步,回头看他,“我家装修比较简单,没什么贵重东西,你可以随便逛。”
这套别墅一共有两层,三百多平方,十几个房间,二楼除了他的主卧基本都空着。程向黎跟着他上楼,打开一扇门,看到了和整栋复古气派的房子截然不同的装潢。
落地窗外连着宽敞的阳台,如果不是雨天,视野应该很好,适合秋高气爽的天气,搬一把椅子在外面乘凉。
房间里没有床,但有秋千和躺椅。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堆着两个懒人沙发,天花板上装着投影机和屏幕,还能看电影。
在离窗远的一侧,有一架收起来的天文望远镜,旁边还有一个透明橱柜,里面摆着宋喻明精心收藏的航模,有民航最常见的波音、空客全型号,还有赛斯纳、西锐SR20、领航者JA600等各式各样的单发、双发、螺旋桨小飞机。
简直是这座一板一眼的小洋楼里,宋喻明私自珍藏、精心打造的秘密花园。
在满屋的摆设里,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个展示柜。
程向黎看到橱柜里摆的赛斯纳172,回忆顿时涌上心头。这是一架小型的单发四座飞机,也是大部分飞行员在初学阶段最先接触的机型。
程向黎第一次驾驶飞机离开地面,就是在赛斯纳172的驾驶舱里。
“你是不是在看它?”宋喻明隔着玻璃门,指了指里面那架赛斯纳172。
程向黎笑着点了点头:“之前问你是不是飞友,你还和我装不是呢。”
“现在确实关注得比较少了,连坐飞机去旅游的时间都没有。”宋喻明说着双手背到身后,拉了拉肩膀,“医生的工作就是这样的,只要不给自己放假,就可以一直忙个不停。”
“国外也这样吗?”
“差不多吧,我刚毕业那几年,也是忙到没有周末的。”宋喻明拿了个抱枕,舒舒服服地坐进沙发里,“不过澳洲的航空医疗比较发达,我们医院有直升机,我倒是经常飞出去救人。”
“这么酷?”程向黎脱掉拖鞋,踩着地毯走过来,站在宋喻明身边。
“是啊,直升机医生的要求要比一般的急诊更严格,犯一次错就会被换下去。我可是很罕见地保持了两年全勤的记录。”宋喻明说起那段往事,得意地扬起了头。
“那你现在回国了,坐不了直升机,是不是很遗憾?”
“是有点,”宋喻明幽怨地嘟哝了一声,拿起遥控器,对着天花板上的灯按了几下,“龙江一直想做航空医疗,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到现在都发展不起来。”
屋里的灯光暗了下来,显得矮桌上一台用木头拼的地球仪小夜灯光线特别明亮柔和。
程向黎打量着宋喻明做的小手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没办法,直升机飞一趟少说都要四五万,除了大型救援,普通人根本负担不起。”
屋外还在下雨,不过没有台风过境时那么猛烈了。在微凉的天气里,窝在一间舒适的小屋里听雨,精神很快就放松了许多。
宋喻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十孔口琴,在手里把玩起来:“刚做医生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印象深刻的病例。”
“那次我们接了一个手臂绞进机器里的急救,飞到现场后,情况简直惨不忍睹。为了保住他的命,我们只能选择截肢。那个男孩才19岁,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很早就出来打工了。失去右手,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维生的资本。所以当时,他和家人都很难接受这个结果,在医院里闹了很久,甚至觉得这样还不如让他死了,指责我的行为毫无意义。”
说到这儿,宋喻明垂下了眼神:“那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陷入对医学伦理的思考。从医生的职业要求来说,无论如何,保住性命都是最重要的。但是如何让病人有尊严、有社会意义地活下去,减轻他们和家人的痛苦,我至今依然还在寻找答案。”
看似随意的闲谈,因为这个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其实很多时候,当意外发生时,活着和健康地活着,就已经是一道选择题了。”程向黎单手撑着额角,侧身看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是想和我聊我父亲的事?”
“如果你愿意说,我一定会认真给你答复。”宋喻明换了个坐姿,手臂枕在胸前的抱枕上。
做医生到现在,宋喻明见过了无数意外。有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有二三十岁、人生才刚开始却想要自杀的人,还有和程向黎的父亲一样,为了家国安危牺牲的英雄。
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开导程向黎。
程向黎闻言抿了下嘴,话卡在嗓子里,就是说不出口。
“不要把我当医生。”宋喻明朝他笑了笑。
“嗯。”程向黎低下头,轻轻地应了声。
就是因为不想把宋喻明当医生,他才会犹豫。在喜欢的人面前,程向黎做不到完全卸下包袱。
“你不会觉得我矫情吗?都过去二十年了,还陷在这件事里走不出来。”
宋喻明心平气和地摇头:“那是因为你一直没有得到合理的反馈。成年并不意味着可以自我消化童年痛苦的经历,无论过去多久,你依然有倾诉的权利。”
程向黎闻言滞住了呼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紧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他想,自己对宋喻明的第一印象确实没错。尽管经历了这么多生死,有过质疑与否定,但宋喻明依然坚持着自己学医的初心,治病救人、医人医心。
其实对程向黎而言,这么多年来一直放不下的,比起痛苦,更多是后悔。
从小到大,他的成绩一直算不上顶尖,家里人总觉得他是心思没放在读书上,经常逼他写卷子。
而十二三岁,正好是孩子的叛逆期,父母越要他往东,程向黎就越要和他们对着干。
程向黎还记得,父亲牺牲的前一天,他还在因为道德与法治没考及格,在办公室挨批。
班主任说要叫家长,程向黎还和她嬉皮笑脸,说自己的父母工作都很忙,你们叫不来的。
没想到一语成谶,那天以后,他真的再也叫不来自己的父亲了。
短短半年时间里,程向黎相继失去了两位自己最爱的亲人。
等程向黎冷静下来,整理父亲的遗物,看到父亲早就写好的遗书,看到字里行间对自己的期许,他才猛然发现,原来在自己十四岁以前,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做成。
同龄人里,有已经考上中科大少年班的,有参加竞赛得奖被保送省重点高中的。只有他,将来想考什么大学、做什么工作,一问三不知。
直到去世的那一刻,父亲心里挂念的还是那个叛逆、贪玩、一事无成的毛头小子。
于是在十四岁的某一天,程向黎就好像瞬间长大一样,收敛了原本顽皮的心性,也彻底隐藏了真实的自己。
似乎只有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形象,才不会在意外分开时,留下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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