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是双重叠加的晦气,黎棠当即摸出手机,打开购物网站。
苏沁晗问他:“要买什么?”
黎棠说:“隔音耳塞,你一副我一副,广播放送的时候戴上。”
苏沁晗笑得不行:“可真有你的。”
选了一家同省的店铺下单,隔音耳塞次日到货。
晚上坐公交时,黎棠戴上耳塞试隔音效果,蒋楼看他试来试去,把耳塞揉圆捏扁,还是能听到外面的汽车鸣笛,笑说:“要不我把耳朵借给你。”
黎棠竟然真的思考了一下可行性:“如果有这样的医疗技术,我倒想跟你互换左耳。”
蒋楼觉得他异想天开:“就算真有这样的技术,也容不得你随便换来换去。”
“不用换来换去,换一次就好。”黎棠看着他,“我愿意把左耳永远地换给你。”
不是第一次从黎棠口中听到“永远”这个词。
上次,黎棠和他约定,只要不提分手,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可是在蒋楼的世界里,没有永恒的东西,一切都会失去。
哪怕黎棠说得那样虔诚,让人无从质疑这个假设的真实性,蒋楼也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得到了,牢牢地握住了,为什么不开心?蒋楼不愿去深想其中的原因。
他只是和平常一样笑着:“笨蛋。”
不要总是把那么艰难的决定,说得那么轻而易举。
今晚蒋楼有比赛。
对手是去年年底俱乐部新进的成员,名叫裴浩,初生牛犊不怕虎,偏好直接近距离硬拼。
由于蒋楼与拳馆的负责人老张是“旧相识”,裴浩以为蒋楼走后门打轻松赚钱的比赛,对他一直颇有意见。
上场前,裴浩笑问:“今天你的小男友怎么没来?”
随着黎棠陪蒋楼来拳馆的次数渐多,拳馆的人几乎都认识蒋楼的“小男友”。
见蒋楼低头缠绷带,并不理会他,裴浩也不气,边戴拳击手套边说:“如果他在门口等,建议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这场比赛,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
比赛一共打了十个回合。
使用的还是最耗费体力的地面技。刚开场,裴浩就干脆地放弃试探进攻,直接飞踹攻击,蒋楼边防守边反击,还是被裴浩一个扫腿绊倒在地。
好再裴浩用足弓钩索压住蒋楼的同时,蒋楼也将他牢牢锁死。考验地面技术的时候,唯有体力和耐力兼具,方有翻盘获胜的可能。
中间蒋楼抓住机会,趁裴浩处在下位,双脚绕到他脑后,交叉收紧,形成三角绞,维持姿势直到将他压制到脑部供氧不足,不得不举手叫停,才结束了这场恶战。
回去的路上,蒋楼一边用随身携带的碘伏处理脸部和四肢的伤口,一边几分庆幸地想,好再今天黎棠没跟来,不然看到这样玩命的打法,说不定又会掉眼泪。
胸口和腹部的伤车上不好处理,蒋楼下车后套上兜帽,迈着大步匆忙地穿过灌木丛。
却在即将上行的时候,顿住脚步。
只见前方,云雾溟濛的天幕为底,一道瘦削身影立于其中。
她比十年前瘦了许多,却依然美丽,款式简单的风衣穿在她身上,也有一种雍容的气质。
对上蒋楼的视线,她弯唇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却让蒋楼觉得陌生。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留给他的,只有一个不肯回头的背影。
此刻的张昭月,同样有一种恍惚而陌生的情绪。
昨天,她给黎远山打了个电话,在她的百般质问下,黎远山终于承认,蒋楼左耳失聪的事,他当年就知道了。并且还匿名出资给福利机构,让他们安排给蒋楼手术治疗,手术失败后的助听器,也是他出资提供。
电话里,黎远山振振有词:“当年替你一次性付清抚养费,留的是我的联系方式,不知道那福利机构是怎么弄到我的号码,电话都打来了,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扭转,能做的只有尽力去解决。自那之后我就再没有关注过他那边,不管是福利机构还是他的姑姑也都没再联系我,想必他过得不错。”
过得不错。
张昭月看着蒋楼面颊的瘀伤,想起老房子墙壁上的坑洼裂缝,心中不无凄楚地想,这叫过得不错。
嘴唇动了动,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蒋楼率先出声:“有事吗?”
嗓音低沉,比前天晚上在家里还要冷硬几分。
却是没有再喊她“阿姨”,张昭月莫名感到安慰。她和蒋楼的距离不过两三米,足够看清他挺拔的身躯,和深邃俊朗的样貌。
至少他平安无事地长大了,还长得如此拔萃。
“没事。”她轻声道,“就是来看看你。”
虽然,她自知没脸来见他。
十九年前离开叙城,她就没想再回来,十二年前的那次短暂归来是冲动之下的偶然,而这次则是身不由己,是黎远山固执己见,非要假借让她安心养病的名义送她回来。
和蒋楼碰面更是意料之外,若不是黎远山没有提前打听好,把黎棠安排到和蒋楼同班,便也不会……
没等张昭月想完,蒋楼轻笑一声:“现在看到了,满意了吗?”
察觉到蒋楼语气中的抗拒,张昭月深吸进一口气:“我听说了,你十岁那年休学,是因为和别人打架,弄伤耳朵。”
起初蒋楼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重提这件事,后来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这样说,一来可以告诉他,她在昨天之前并不知道他耳朵聋了的事;二来可以提醒他,你的耳朵受伤,是因为你自己好斗跟人打架。
蒋楼更想笑了,是啊,他早就知道自己活该,可是成为别人口中的孤儿,难道是他自己愿意,主动争取的吗?
为什么全世界的大人,都那么会找借口为自己开脱,那么懂刀扎在哪里最痛?
见蒋楼不说话,只是用漠然的眼神看着她,张昭月鼓起勇气去看他左边耳朵,问:“听说有给你配助听器,怎么不戴?”
这回蒋楼很快抓住重点——既然能这样问,代表她知道他曾经有过助听器。
多半也不只是“听说”而已,叙城福利院的资金一向不充裕,当年怎么会拿得出那么多钱给他做手术,配助听器?
多年的疑惑迎刃而解,心继续往下沉的同时,蒋楼有一种放下包袱的松快:“被别人扯下来踩碎,坏了。”
他甚至有心情补上一句,“是我自找的,跟你没关系。”
张昭月微微一怔。
她知道蒋楼聪明,但没想到他竟会洞彻人心。
是要经过多少摔打搓磨,才能习得这样的敏锐和清醒?
按捺住心头泛起的苦涩,张昭月问出她最想知道的事情:“那你的姑姑呢?当年我留下了一大笔抚养费,足够你用到大学毕业,当年你爸爸去世,我曾拜托过她……”
“这你该去问她,而不是来找我。”没说几句话,蒋楼就显出几分不耐,“看够了吗?麻烦让个路。”
他抬脚踏上青石板,即将擦身而过时,被张昭月捉住手臂。
“我知道你恨我。”她站在蒋楼的右侧,因此声音能够清晰地传递,“可是当年的情况,作出那样的选择我也身不由己。后来我也有尽力补偿你……”
蒋楼打断她的话:“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谢谢你十二年前回来,带走了我的父亲,现在又回来,送给我一个弟弟?”
蒋楼的目光由不显情绪的淡漠陡然转为一种锋利的冷冽,“我的父亲因为他而死,作为补偿,你是不是应该让我杀了他,一命偿一命?”
听到这样狠绝的话,张昭月喉间一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也正是这毫不留情的言辞,撕开了她身上那层道貌岸然的外皮,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可恶,这种时候竟然还在下意识为自己辩解。
世间事皆是种因得果——若不是她抛夫弃子,蒋楼就不会从小没有妈妈;若不是她一时冲动回到叙城,蒋楼的爸爸就不会死;若不是蒋楼“父母双亡”,就不会被人欺负,不会左耳失聪,也就不会休学;若不是休学,黎棠和蒋楼根本没机会同班,甚至不可能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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