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的人不把钱放心上,欠钱的人却是十分焦灼。
算钱和记账是言惊蛰从初中起就养成的习惯。
不能不算,能拿到的生活费就那点儿,他是真的经历过月初钱花太多,月末每天只能吃一包方便面的日子。
房租押一付三已经掏完了,暂时不用担心。
言树苗过完年六岁,这个年龄其实还该上一年幼儿园。言惊蛰去打听了附近好几所幼儿园的费用,实在是负担不起。
他本来打算等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再跟姐夫借一点,先紧着给言树苗上学。
现在多了韩野的那笔钱,虽然韩野没催,他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每天只想多接待几个客户。连跑外勤带省钱,还没出正月,他就瘦了小十来斤。
可是过年期间,出来租房的人实在太少了。
月底工资发下来后,言惊蛰将手机里的数目看了又看,迟疑着问姐夫:“咱们之前说好的基本工资,不是三千吗,姐夫?”
“是三千啊。”姐夫斜眼瞅着他,“怎么了?”
“我这收到的转账,只有两千六。”言惊蛰不好意思地笑笑,举着手机递过去,想给他看,“是不是不小心转错……”
“没转错。”
姐夫不等他说完就摆了摆手,上下翻着眼皮打量他。
“小言啊,你说你既然出来上班,就不能光认钱不认规矩,是不是?”
“给你第一个客户你就搞砸,车还给摔了。店里那两辆电动车是大家的公共资源,不得修吗?维修费二百,你得赔吧?”
“还有咱们的规章制度,就贴在那,”他往店门口一比划,“上班第一天就让你看了,如果不是出去跑房,无故请假是要扣钱的,包括迟到早退那些。”
“我考虑着你带孩子也不容易,对吧,本来都不想说,拢巴拢巴一共给你算二百。”
“你倒好,这个月一单没干成,还找我要钱来了。真是……”
姐夫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摇摇头点了根烟。
“人啊,得多记着感恩。”
他的语速很快,嗓门也大,在店里晃来晃去,像是故意要说给全店的人听。
言惊蛰被他一条一句数落到脸皮紧绷,最后迎头一声嗤笑,直接连后脖子都烫了起来。
本来想着趁发工资,跟姐夫提到言树苗上幼儿园的事,再向他借点钱,这会儿也变得难以开口。
“不是想要钱,姐夫。”他忙小声解释,“我就是怕转错了,你说完我就有数了。”
“有数就行。”姐夫“嗯嗯”着点头,声调拖得老长,“有数就赶紧去忙吧。马上中午了,你又得早走回家做饭。”
言惊蛰回到自己靠近卫生间的窄小工位,低头搓了搓脸,有些疲倦地闭上眼,飞快地在心里计算这个月的基础花销。
然后他拿过手机,咬咬牙先给韩野转了五百块钱。
言惊蛰:抱歉韩野,这个月只能先还你五百,剩下的等下个月可以吗?
韩野留在言惊蛰手机里的,还是他私人在生活里用的微信,白天一直用另一部手机登着工作号,这条消息直到晚上才看到。
他正好在跟段从他们几个朋友唱歌,扫一眼消息,笑着给段从看。
“这小子真是……你说他没什么出息吧,他是真不爱欠人情。说他有出息吧,两千块钱还搞上分期了。”
段从看了眼,没说话,把手机递回去。
韩野喝了点儿酒懒得打字,正想回条语音让言惊蛰不用还了,手机屏幕一闪,进来一个微信电话。
“怎么还打上电话了。”韩野眯眼又看看,确实是言惊蛰打来的。
他又给段从看,段从还是没说话,起身去吧台拿了杯酒。
“言惊蛰?”韩野滑下接听键,坐起身清清嗓子,“我刚看见,没事儿你拿着吧,不用还了。”
言惊蛰那边说了什么,语气很着急,连着喊了两遍“韩野”。
包房太吵了,韩野推门去了外面才听清:“……院,你能再借我点钱吗韩野?”
刚刚因为五百块钱,对言惊蛰攒起来的那点儿高看,因为这一句话立马又退散了。
“不是,帮你一回你还真把我当花呗使了?”韩野有些想笑。
段从喜欢那么些年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言惊蛰顾不上这话里的嘲笑,他真的很急,声音里满是余无论从的仓皇,“我儿子被开水烫着了,胳膊全是水泡……我,我实在没人能帮忙,我姐夫不接电话,医院要交钱,我……”
韩野一愣:“烫着了?”
他下意识扭头往包房里看,隔着门上的玻璃,正好与坐在沙发上的段从对上视线。
电话那边的背景音里一阵喧嚣嘈杂,有护士的声音在高喊“言树苗的家长在吗”。
言惊蛰絮絮的念叨猛地一停,像是整个人都快绷不住了,低得发颤:“对不起,你再借我点钱行吗?”
第 8 章
明白言惊蛰是真遇上事儿了,韩野问清楚哪个医院后,也没二话,直接转过去一万块钱。
回到包房,段从还在沙发上坐着,几根手指捏着方口酒杯,悠然地晃悠。
“哎——什么事儿都。”韩野拖着嗓子往他旁边一栽。
段从淡淡地瞥向他。
韩野大概向他复述一遍言惊蛰那边的情况:“具体我也不清楚,他说得颠三倒四。我先给他转了一万。”
段从手里的酒杯停了停。
“很严重?”他问韩野。
“那谁知道。听他那语气反正挺严重。”韩野说,“已经在儿童医院了,说满胳膊都是泡。”
段从没说话,脑子里浮现起言树苗在姥姥家院墙外、伸着胳膊够树枝,以及朝自己鞠躬的模样。
连带着也让他回忆起了小时候的言惊蛰。
老言家的小孩其实都乖,但都遭罪,谁也不明白为什么。
包房里的歌曲切到下一首时,段从开口道:“你去看看吧。”
“什么?”韩野一愣,“我?”
段从“嗯”一声:“那小孩挺乖的。言惊蛰那个性格,一着急不一定能处理好。”
韩野乍一听都想乐。
以他和言惊蛰的关系,刨开段从,说句“陌生人”都不算过分。自己能转钱都够仁至义尽了。
“我刚进这屋就喝仨棒子了,开不了车,为他还专门喊个司机来带我去?他我什么人啊?”
韩野掏出手机摁几下。
“你要乐意去看我不拦着,他现在地址我有,发你得了呗?”
段从跟他对视一会儿,牵牵嘴角望回大屏幕:“也是。”
两首歌的功夫过去,韩野琢磨琢磨,又支着条胳膊凑过来喊:“段儿。”
“嗯?”段从应一声。
“你跟哥们儿说实话,”韩野认真问,“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还是惦记他,是不是?”
“不是那种惦记。”
段从这次没有直接否认,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是习惯了。你能明白吗?”
照顾言惊蛰,帮助言惊蛰,陪着言惊蛰,为言惊蛰考虑能考虑到的一切。
他们认识多少年,这些习惯就跟随了段从多少年,几乎成为了本能。
韩野这种曾经换女朋友跟换菜似的情场老手,不是特别能明白这种心情。
“是不是跟末代皇帝那个电影里,溥仪那个从小跟到大的太监似的。”
他试图换个思路代入。
“新中国都成立了,皇帝也不是皇帝了,他明明都恨死了溥仪,但是看这旧皇帝连他妈扣子都扣不好,还是忍不住过去伺候?”
“去你大爷。”段从笑着给他一肘子,“你他妈才太监。”
韩野跟着笑了半天,拍拍段从的胳膊。
直到半夜散局,言惊蛰也没有再打个电话或发消息来,说一声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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