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边可以看到远处的河川,墨绿的水纹,闸口处老旧的水车吱呀吱呀地转。沈澍的目光落在上头,虚虚地浮着,没什么焦点。
“孩子被带走的那天夜里,她就跳了河。”
“那时候正赶上汛期,水势大,尸体被冲出去很远,捞不到,等了半个月,被冲到几公里外的河滩上,她爸妈才去认领收殓,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鱼汤放冷了,那点白色的热气消弭,隔着桌面,沈澍看向姜裴,看着那双浅琥珀色的,很温柔的眼睛。
“哥哥,”他的声音很低,慢慢地开口,“我说这个,不是要让你同情,觉得我可怜,就心软了。”
“我只是,没有别人可以讲来听。”
他别过头,去看那一枝被姜裴牵进来的爬山虎藤,柔软而盎然的绿。
“她大约是这世界上很稀少的肯爱我的人。”
“我很想她。”
是因为这样吗?因为稀缺,所以得到的一丁点爱,都万分宝贝地收进怀里去。
你遇到一只小狗,它在脏兮兮地流浪,受了伤,你把它抱回去,洗干净,裹进柔软的毯子里,填饱它的肚子。
你没有养它,但是它眨巴着圆溜溜的黑眼睛,擅自地把你当作了家。
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小狗。
漫长的安静里,姜裴夹起一块如意糕,放进他面前的碟子里。
“是甜的。”
甜食会叫人心情好。
给你吃点心,不要哭。
第91章 疼痛
巷口摆了个糖炒栗子的小摊。
铁砂在锅里“唰唰”地响,翻搅出一点蜂蜜的甜香。
沈澍接过冒热气的油纸包,递到了姜裴手中。
两个人并着肩,沿着石板路慢慢地走。
栗子壳有一点烫手,指尖微微用力,就发出“喀嚓”的轻响,露出饱满的松花黄的栗子肉。
姜裴垂着眼,很认真地剥出来完整的两颗。
一颗送进自己口中,另一颗犹豫了一下,用手肘碰了碰沈澍。
“吃吗?”
沈澍带了点惊讶地扭过头,看清了他手中的栗子,微微一笑,朝着他张开嘴示意,“啊~”
姜裴十分冷酷地收回手。
接着就被沈澍握住了手腕,拉到嘴边,再一口吃掉。
舌尖把果仁卷走,温热的,有意无意地碰到指尖。
“好甜。”沈澍对他讲,弯着眼睛,像是意有所指。
姜裴又觉得这个人坏心眼儿,抱着板栗袋子,再不肯分给他了。
“哥哥好小气。”
“闭嘴。”
汽车发出些轰鸣的声响,从巷口绝尘而去。
一旁的巷子中悄然拐出来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帽檐压得极低。
他看向驶出一段距离的汽车,眯了眯眼,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点击发送后,又悄然混入了巷外的人流之中。
大约是下过雨的缘故,高速上也起了薄雾,能见度不及平时。
车窗玻璃上凝了层细小的水珠,沈澍开了雨刮器,又将车速降得比平常低一些。
副驾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姜裴在扒栗子壳。
他做这种事向来是十分认真的,唇微微抿着,眉尖不由自主地蹙起来。
沈澍用余光瞟了一眼,忍不住想要笑,觉得这人若是再鼓起脸颊来就更妙,像是冬日里屯粮的花栗鼠。
车厢隔绝了潮冷的空气,剥出的栗子肉摞成一小堆,带着暖融融的甜香。
他身旁坐着拐来的漂亮公主,温柔又心软,待他最好,还将最喜欢的甜点心也一并给他。
汽车行驶在雨后的高架桥上,他们一直向前,把不好的一切都远远抛在身后。
这样的时刻十二万分地难得,适合表白,适合承诺,适合叫沈澍鼓足一点勇气,去给姜裴一个很久之前的答案。
他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但是不要紧,总是可以说出口。
“哥哥……”他叫姜裴,声音低低的,眼中带着那样深的喜欢和依恋。
后半句没有来得及讲出口,沈澍的瞳孔蓦地紧缩。
对向行驶的车道上,一辆厢式轿车朝着他们的车头方向疾冲而来。
下一刻,在车身相撞的轰然巨响中,沈澍扑过来,死死地将姜裴护在了身下。
“小心!”
音节从喉咙里发出,嘶喊着,后知后觉地落进姜裴耳中。
那样短暂的撕心裂肺。
时间与场景在拉扯中变慢。
姜裴看到浅黄色的栗子果肉滚落到地上,碎成了粉末。
有什么液体,温热而粘稠,滴落在他脸上。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又像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痛。
痛感被锐化成丝线,牢牢将人缚住,每一下动作都挣扎出难忍的疼。
“沈澍……”
姜裴颤抖着手指,一点点抬起,去触他的脸。
“沈澍,你说句话……”
伏在他身上的人静悄悄地沉睡着,再也没有应答。
第92章 告白
沈澍是在两天后醒来的。
他醒来时正值午后,窗外落了细碎绒白的雪,圆胖的雀鸟在上头蹦跳,黑亮的眼睛,喙撞在窗上,发出“笃笃”的轻响。
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下。
他听见门扇轻响,费力地移过目光去瞧,正正撞进那双浅琥珀色的眼中。
姜裴像是怔了一瞬,脚步不自觉地停下,鸦黑的长睫微微颤着,落下,又掀起。
“你醒了。”他轻轻说道。
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唯恐吓走了窗边的雀鸟。
他刚刚在水池边洗了橙子,圆滚而新鲜的一颗握在手里,手指松了劲,掉下去,咕噜噜地滚到沈澍的床边,一道橙黄色的直线。
“沈澍,”像是为了试探真假一样,他又开口叫他,“沈澍。”
“嗯,”沈澍忍不住又想要笑,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带着喑哑,“哥哥,是我。”
“哥哥,”他开口对姜裴讲,“我很想你。”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离你很远很远,怎么都见不到。”
“是梦而已。”姜裴走到他身边,把橙子捡起来,放回到了床头。盯着他,像是从前没见过一样,仔仔细细地瞧。
“醒过来,就没关系了。”
“嗯,”沈澍看着他,眼睛一点点地弯起来,“我知道。”
“所以我醒啦,哥哥就在我身边。”
天气缘故车速很低,碰撞角度又十分巧,沈澍身上骨折了几处,脏器却没有什么大的损伤。而被他护在身下的姜裴则只有几处软组织挫伤而已。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沈澍如今住的这家医院是望城市中心一家私人医院,位于姜氏旗下。
姜裴那时只顾着考虑医疗条件,事后才想起老爹那一头。
自家小少爷出了这样大的事故,医院负责人自然是不敢隐瞒的,只怕早已将消息传去了姜垣那边。
也不知道姜垣听闻自己千辛万苦藏起来的儿子直接将罪魁祸首带进了自家医院。会作何想。
姜裴难得地有些心虚,思来想去,也没好意思去找姜垣坦白,决定还是先缩着,能躲一刻是一刻。
医院与公司离得不远,沈澍不情愿用护工,软磨硬泡着姜裴将办公地点挪来了病房里。
至于要紧些的文件和事务,就只能麻烦助理琳达来回多跑几趟了。
琳达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早离开了黎城一天,自家老板就成了狗血车祸情节的男主角。
若非她亲眼瞧见沈澍躺在病床上行动不便的模样,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古早霸总文的专用套路。
大约长得好看的人,生活总是格外精彩些?
灵感来源于生活,狗血文作者诚不欺我。
助理小姐抱着文件夹从病房离开时,心有戚戚地想。
病房里没了别人,沈澍几乎是瞬间就现出原型。
因为车祸的原因,他本就瘦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左腿打着石膏和绷带,被高高地吊起来,那份可怜劲儿简直不用怎么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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