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许繁星转身上了车,他准备载着那女孩儿离开,关门时忽然听到夏安远说,“没他我活不了。”
他扭头一看,夏安远正低头看着地面的影子,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没他我活不了。”
许繁星关上车门,副驾驶的女孩立刻搂住他肩膀,娇滴滴地笑:“许少,这人干嘛呀……”
许繁星没说话,也没发车,坐了半天,突然一砸方向盘:“操!他妈的全都疯了!”
他下车,先把女孩拖下去让她自己打车走,又把还站在原地的夏安远扯到副驾驶塞进去,坐上车点火,车飙出去之前他烦躁地说:“没他你活不了?夏安远,我今天给你看看,到底什么是活不了,到底他妈的是谁活不了。”
第106章 第四条路
许繁星带着气,一路几乎是风驰电掣,车开到熟悉的街区,开进熟悉的停车场,停到熟悉的车位上。
他们走进熟悉的电梯,按了熟悉的楼层,来到熟悉的门前。
两个人都没动,盯着这扇门,门把手像已经落满灰尘。
“他在里面吗?”夏安远牙齿控制不住地发出磕碰声。
许繁星看了他一眼,说:“在个屁,把公司当家了。”他等得不耐烦,“杵在这儿干什么,开门。”
钥匙用习惯了,门锁夏安远一直没记起来录指纹,他说:“我开不了,也不知道密码。”
许繁星又看了他一眼,拇指把门锁键盘滑亮,想了想,输了六位数。
夏安远注意到这数字和赵钦第一次带自己来时输的一样,门“滴”声一响,许繁星自己都吓了一跳,嘟囔着,“我靠,密码还没换啊。”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打开门的时候转头问夏安远,“知道这密码什么意思吗?”
却没让他答,自己径直进了屋,“想你也不知道,”他说,“是他两年前决定要忘记你的日子。”
屋里的灯被许繁星拍亮,夏安远关好门,跟在他身后的脚步顿了顿。
“进来啊,”许繁星靠着那张岛台,觉得夏安远好笑,故意有点刻薄地问,“你自己家,你还怕?”
前一句听得夏安远心一颤,后一句又听得他心一蹦。
我自己家。他在心里头念了念。
夏安远走进去,环视一圈客厅,一切都还是他离开那天时的样子,甚至岛台和阳台的花还在,只是变成了干巴巴的褐色。
像是纪驰在他离开之后也跟着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决定忘记我的日子……是什么意思?”问完,夏安远屏住呼吸。
“字面意思,”许繁星很快回答他,“他决定忘记你、不再找你、不再等你的那个日子。”他在这屋里走了一圈,最终到夏安远面前,“用这个日期,把这套房子锁起来,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
很难形容夏安远听到这话时的感受。两年前,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想什么,只是彷徨地站着,耳边有什么在嗡嗡作响。
许繁星看了夏安远很久,其实他还从来没这么仔细地打量过夏安远。不得不承认,确实好看,憔悴成这模样也好看,但天底下好看的人海了去了,尤其是他们这圈子,来往的年轻面孔没一个是不好看的,他搞不明白纪驰为什么就独独吊死在夏安远这一棵树上。
看着看着,许繁星觉得没劲透了,他忽然很想叹口气。
“但很显然,也让我觉得很遗憾。他失败了。”
许繁星转过身,走到电视柜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在里面翻了翻,找出来什么东西。
“夏安远,”许繁星乏力地叫他,“我没什么其他目的,只是想让你看一看,一个人是怎么在死亡里面,活了这么多年。”
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夏安远,那是一把钥匙。
许繁星把发愣的夏安远往前推,推到那扇主卧的门前,说:“你们的卧室,你自己打开吧。”
钥匙小小一枚,冰冷的、坚硬的,却像山石,千斤重,压住了夏安远的五脏六腑,压得他直不起身,抬不起头,眨不了眼。
他预感到里面有什么。
“还等什么,”许繁星说,“把门打开吧。”
对准锁眼,夏安远试了好几遍,门锁发出滞涩的声响,他拧下把手,然后门被轻轻推开。
长久密闭的房间一朝被打开,发出难闻的沉闷气味。客厅的光照不进去,许繁星伸手打开灯,“啪”一声,夏安远见到灰尘在光线下缓慢地飞舞,见到屋里处处被堆得满满当当,全蒙着白色的防尘布。
夏安远挪着脚步往里走,即使他已经预感到里面放的是什么,在掀开这些布的时候,却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惊。
全是画架。
——画里全是他。
夏安远一张一张地看,太多了,根本看不完,最多是他少年时的脸,正面和侧面,在睡觉,在笑,在奔跑。再往后面,是纪驰想象中长大后的夏安远,跟他现在的样子并不大像,也仍然眉眼带着笑。
手指抚上纸面,抚上浓烈的颜色和并不多精细的描线,好像能这样感受到纪驰握笔时掌心的温度,好像这样能跨越同一空间的不同时间。
夏安远忽然想起来,纪驰总说他对美天生共鸣,但其实他全然不懂画,他只是能接收到作画者通过一张纸面想要传递的情感,就像现在,他安安静静看完每一幅画,他接收到了经年刻骨的思念。每一个笔触,都好像是纪驰无声在说,想你小远,想你小远。
“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也看得出来,这些年他都是怎么过过来的。”许繁星也进来了,他手掌按在一张画架上,“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不妨碍我讨厌你,夏安远。”
“留在国内读书,放弃他一直想学的艺术,学商科,大学就开始着手创业,成天到晚没日没夜地忙,没日没夜地喝,”许繁星轻描淡写地概括纪驰的这些年,“圈子里谁不知道他纪驰是个大忙人,约他吃个饭得提前好几个月定档期,我有时候都在想,他是不是忙得连喘口气也要让他秘书给他安排好时间。”
“康庄大道铺好了等着他他不走,非要一个人过这独木桥,为了什么呢。夏安远,你说说,为了什么呢,他这什么臭毛病啊。”
“外人看起来,纪驰是风光,出身显赫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就把生意做这么大,跟他父辈的那些老板整天谈笑风生,背地呢?”
“抱着马桶哇哇吐的时候没人看到,连轴转熬夜进医院没人看到,好不容易朋友几个聚个餐说着说着话他就要睡着的时候也没人看到。他是个人,不是机器,可他把他自己当成个机器在用,无论做什么都好像是被人上了发条,没有灵魂,没有喜怒哀乐,这像什么?像个死物。”
“一开始我不知道他还在记挂你,有一年,他整整三天没去公司,我找了一晚上才找到这套房子来,一打开门我都惊呆了,这屋里全他妈是你的画,我想进来都没处下脚,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许繁星盯着夏安远,“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给他下什么迷魂药了,这么多画,敢情他整天除了工作,就是画你,几百张?几千张?你自个儿好好数数,这得画多久?你数得完么你?”
“小时候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你这人自尊心太强了点,又一想,大概和席家有点关系,也能理解。为了照顾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驰哥做了多少你知道吗?他得到了什么?你背叛,你出轨,你连解释都不解释,一声不吭就玩儿消失。想到这儿我就真他妈想揍你。驰哥说,不怪你,他知道你有苦衷,你有原因。可去他妈的苦衷原因,如果第一次是这样,这一次呢?眼看着驰哥要活过来了,我还想着既然你在他身边能让他有人气儿,那我也没必要再对其他的耿耿于怀,只要驰哥好就行,我喊你嫂子都行,结果你一拍屁股又他妈跑了?这回又是什么原因?夏安远,说实在的,你知道你这种行为有多可恨吗,害怕自己要受伤,就先一刀给驰哥捅上,妈的,你这就是自私自利,你丫的就是一人渣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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