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着木头梁子的破败房顶,酸臭难闻的体味,按着他肩膀的粗短肥腻的手,不管睁眼闭眼都是噩梦的脸。
意识像错乱播放的电影胶卷,这一帧是现实,下一帧是过往,无颠无倒,真真假假。
他浑身冷汗,几乎分不清。
阮迎咬紧口腔壁上软肉,借着疼痛赢得的最后一丝理智。他侧头,下颌和颈处扬出弧度,皮肤渗着汗珠。
他伸出手,指尖用力的向前,去碰那把竖在柜子旁的短柄铁锹。
可惜还没碰到,便听刘钢一声辱骂。一拳砸在他右眼上,伸出脚踹开了铁锹。
随着铁锹咣咣当当的声音停下,最后的希望也像是远去了。
阮迎眼前模糊,被打得眼底血管破裂,肿得视线模糊。眼前笼着一片红,他几乎要看不见。
只听得到头上刘钢解着皮带,声音是掩不住的兴奋:“妈的,老子最爱操这样的。你先别着急,一会掐的你喘不上气来,那才干得爽。他妈的,那次没忍住,把人弄死了,害得老子蹲了这么多年的牢......”
声音愈来愈远,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过来的。
突然变得很安静,阮迎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气声。苟延残喘,怯懦无能。
阮迎这才不得不承认,原来真的什么都没变。
这十多年,他以为他在往前走,往高处走,往阳光里走。
只不过是自己沉溺在虚假的想象中,他其实一步都不曾迈出去过。
一场黄粱美梦。
虚晃间,他竟生出一丝轻松,动了下流着血的唇角,轻笑了下。
算了。
绷直的指尖倏然放松,手垂落在地上,掸起细细碎碎的灰尘。
阮迎用还能看见的左眼,盯着天花板悬挂着的那盏白炽灯。光线渐渐晕开,朦胧成一团白色。
他缓慢地眨着眼,睫毛尖沾了细小的血珠。身上的衣服好像被扯碎了,他有些感觉不到,只觉得连抬下眼皮都这么累。
阮迎轻轻侧头,模糊间看到墙上挂着的纸日历。
大年初二。
是闻璟行要出国的日子,也不知道他到没到。
在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里,阮迎想,希望他的飞机能平安落地。
眼前的白光渐渐灭了,他干脆闭上了眼睛,这样应该就不会再累了。
倏然间,耳旁传来剧烈的响声。太阳穴的神经像是被揪住狠狠一抽,他蓦地睁开眼。
胸前宛如被巨石压着的窒息感消失不见,又有空气涌进,竟畅快地有些疼。
阮迎勉强支起一截身体,喘着粗气,透过一只眼睛愣愣地看着圈着刘钢脖子、将他按倒在地上的男人。
是闻璟行。
闻璟行额角青筋暴起,毛衣领下露出的半截脖子通红。他的手臂死死地扼着刘钢,看着阮迎,那一瞬间眼里满是心疼,咬着牙冲他喊:“能起来吗,赶快跑——”
随后他一胳膊肘砸在刘钢的脸上,嘶哑着骂道:“我他妈弄死你!”
熟悉的声音,阮迎这时才有了实感。他手腕不停地抖,忽地一股酸胀的情绪涌到鼻腔。
眼底湿润,溢出泪水,混着血液,在脸颊上留下道浅浅的血痕。
他怎么......又来救自己了。
而下一秒,阮迎身体蓦地一震,下意识往前伸手,胸腔发出嘶哑的悲鸣声。
刘钢从兜里掏出一把军用折叠刀,扬手插在了闻璟行的肩膀上。红色的血逐渐浸满肩头,洇出浅色的毛衣。
闻璟行疼的咬紧牙,抢夺刀间,小臂上又被捅了一刀。
他紧紧地攥着刘钢的手腕,对阮迎说:“阮迎,赶紧走啊,别傻愣着了!”
阮迎回过神,他看着闻璟行冒着血的伤口,视线一隅闯入一个东西。
——那把平躺在地上的铁锹,银色的尖刃在灯下泛着光芒。
阮迎盯着看了半秒,眼底浮现一抹坚韧的寒意。他站起身,捡起那把铁锹,走到刘钢身后。
刘钢正再次举起刀子,嘴上放着狠话,意图往闻璟行颈侧的大动脉上刺。
阮迎双手攥紧木柄,手背上青色血管凸起,毫不犹豫地挥向他的后脑勺,尖刃划过一道银光。
只听一声惨叫,血溅了阮迎一脸,他下意识闭上眼,睫毛挡住溅过来的腥热肮脏的血,扫下眼睑,没沾一滴。
刘钢直直地向后栽去,脸痛苦扭曲,眼眶龇裂,捂着后脑上的伤口。血像裂了口的地下水,挡不住地从指缝溢出。
阮迎胸前剧烈起伏,攥着铁锹的手松了些,视线移到闻璟行脸上,尾音有些颤:“他死了吗?”
闻璟行也惊得说不出话,他以为阮迎是怕了,放平声音安抚道:“没事的,他没死,你看他还在喘气,没有死。”
“没,死?”
阮迎垂下眼,盯着刘钢两秒。
在这两秒钟里,时间仿佛被定格。他眼前飞速地闪过许多场景,不限于幼年时他被侵犯的,在医院接受治疗的,张书秀砍死那个男人的等等......
最后定格在那个从闻氏周年庆回来的午后,闻珏坐在后车座上,看着他说:“阮迎,你知道你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现在终于理解了闻珏的话,也终于知道他的另一面是怎样的。
撕开涂得色彩纷呈的美好幕布,露出的是死气沉沉的灰黑。
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后悔,做什么事都不要后悔。
后来他后悔过许多次,然而他真正后悔的,唯一后悔的,只有那件事而已。
——那就是没能亲手杀了他,没能保护好自己,也没能保护好他想保护的人。
阮迎发红的眼底渗出阴冷,再次攥紧铁锹,再次高高扬起,再次朝向仅存一口气、毫无还手之力的刘钢。
他必须杀了他。
像张书秀为了保护他,杀掉那个人一样,他要保护闻璟行。
他也要保护自己,保护现在的自己,保护十几年前的自己。
下一秒,他被扑过来的身影抱住了,紧紧地揽在怀里。
他的脸蹭过肩膀处伤口流出的血,一丝雪松香透过浓重的铁锈味萦绕鼻尖。
阮迎听见闻璟行说:“我爱你。”
第88章 爱就是想念
闻璟行用那只干净的、没沾上刘钢溅出血的手,抚着阮迎的后脑勺,一遍一遍地说着:“我爱你。”
警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像一把泛着银光的正义之刃,挥舞着落下,将墨天黑地的世界划个口子,明亮温暖的光线倾泄而进。
手慢慢松开,铁锹落地,沾着的血珠破碎一圈。
阮迎抬起发抖的手,想回抱住闻璟行,可终究还是没有,只敢把脸轻轻贴在他的肩膀上。
闻过千次百次的雪松香,阮迎第一次觉得这样好闻。
他想起福利院院子里的那棵高大的雪松树,他整日坐在树下。四季常青的雪松树陪他走过春夏秋冬,熬过最困苦的日子。
小时候他时常仰头,透过雪松枝的缝隙去看太阳,老师告诉他那里是希望。
眼泪濡湿睫毛,洗净沾染的肮脏的血。他闭上眼睛,唇轻轻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谢谢你。”
谢谢你一次又一次的帮助我,也谢谢你,能让我保护你。
警车和救护车是同时到的,第一时间将他们送往医院。
报警的人是邻居家的女儿,她出门到村口的垃圾箱倒垃圾,路过张书秀家门口时,听到异常的声响。
院墙不算高,她踩着墙根儿下的木头墩子往院子里看,目睹了现场,吓得赶紧报了警。
阮迎虽然伤得不轻,意识还是清醒的。
而闻璟行上救护车的前一秒,还惨白着唇对急救护士说没关系,非要自己走,下一秒没蹬住腿,摔了个狗啃泥昏了过去。
到了最近的县城医院,闻璟行被送进急救室输血。阮迎想在门外等他,被协警呵斥一声胡闹,让护士带着去检查身体了。
一套检查下来,幸好伤得只是外伤,肋骨轻微骨裂,没伤及内脏。右眼有些严重,眼底有淤血,肿得几乎睁不开。虽不至于伤害视力,也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阮迎被安排在普通病房,张书秀坐出租车来了之后,看他这样没忍住哭了,说什么也要给他花钱转单间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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