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
苏沉也惊了一下:“你今天没抽烟?”
蒋麓莫名其妙:“我困得不行才抽,有事?”
梁谷云哭笑不得,在旁边说笑几句。
“这孩子对烟味很敏感,导演先前给了采访的作业,他想都不想就把你排最后了……”
蒋小少爷的自尊心被当场扎了一下,这会儿逆反心都上来了。
信不信我现在就来一根。
他要跟半大奶孩子搭戏还没不爽,居然反而还被嫌弃了??
你,嫌弃,我?!
“抽烟不好,”苏沉真诚道:“你看许爷爷,我在大厅里碰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就香喷喷的。”
蒋麓磨了磨牙:“知道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坐飞机那会这家伙突然要换位置,搞不好也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味道。
苏沉凑过来闻了闻他,苦着脸缩了回去,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说。知。道。了。”
第10章
小孩儿往往对大孩子有种天然的畏惧。
三年级的小孩碰到六年级的学生都会害怕,如果对方扬言要带个初三的哥哥来揍人估计能被吓得睡不着觉。
苏沉哪怕之前被蒋麓带着演过小乞丐,发现坏脾气哥哥又黑着脸的时候,还是会试图小步挪动着躲到妈妈身后去。
后者偏偏不遂他的意,往前进了一步。
“走吧,趁着你现在有空,我带你去提前适应下轮椅。”
梁谷云乐得他们两多亲近亲近,方便以后互相照应着,特意把苏沉的手交给了蒋麓。
“快去吧,你还没有坐过轮椅,对不对?”
苏沉被连哄带拽的架走了,扭头还试图求救。
妈!!你不跟过来吗!!
梁谷云笑眯眯的招手:“玩得开心啊!”
木制轮椅已经被搬到了剧组,用的还是隐秘万向轮结构,可折叠可背负。
元锦虽然患了足疾无法站立,但好在年幼体轻,甚至不如姬龄家里一件趁手的兵器来得重。
他们逃亡时,姬龄常常把他装入果筐衣服包里同行,轮椅本身反而是用于招摇引敌的一大道具。
三十余个皇嗣里,只有这么一个瘸子废太子,是天然的靶子。
木轮椅推来时,苏沉下意识心里跳了一下。
他抬头观察蒋麓的神情,小声道:“你看完剧本了吗。”
“看完了。”
“那你知道吧,元锦他是……故意装瘸的。”
“嗯。”蒋麓双手举起他掂了一下重量,松了一口气:“还好,确实轻的像个枕头。”
第一部里,很多场戏需要他背着他或者抱着他,如果来个体重敦实的小孩,肩胛骨都得压出几道淤青出来。
元锦装瘸,一装就是六年。
他母亲来自世族萧家,家里有时代结交的道师,一卦卜出来上九巽卦。
——巽在床下,丧其资斧;贞凶。
“巽有一应为大腿。”
“若是提前应了断腿之象,或许能避开一劫。”
贺声迭起的生辰宴里,老道婆接了萧家老太爷的一盏茶,低声解出其详。
“譬如有一悬卦,征象是引颈上吊,但同样是选条项链挂在颈间,同样也是应了征兆,有时便能如此避开祸事。”
若是太平盛世,有人说出如此预言,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可当下世事混乱,帝皇喜怒无常,杀生无数,被亲生女儿触怒当即命人当堂杖毙。
萧家没有人不敢信这个预言,也不敢笃定元锦身为皇太子一定能平安长大。
更何况,三任皇后皆留有子嗣,且之后几年渐渐又有十几个皇嗣陆续出世,元锦生母不敢怠慢,一早与孩子陈明利害,让他一夜间成了瘸子。
“一定要听母后的话。”
“从今往后,不能让任何一个活人发觉你是常人。”
“你这双能跑能逃的腿,要留在最能救命的时候用。”
最大的弱点,往往便是最有力的利器。
也正因为这个设计,元锦在原著里有数场极为精彩的反杀。
他看起来柔弱内敛,是所有对手里最好被拿捏控制的猎物。
手无寸铁之人,在他这个残废面前甚至不会有任何戒心。
——站都站不起来,还防他突然飞起来杀人不成?
可这一切都是假象。
识破这一切布局的人,只有日夜相伴的姬龄。
剧本里,他们有好几场针锋相对的对戏,后续联手诱敌时也相当的精彩。
苏沉坐进轮椅里,试探着拨动木轮。
无助感忽然就浸入了心里。
他生来健全,直到坐进这逼狭难受的椅子里才骤然感受到好几种不曾体验的感情。
不仅是视野骤然降低,取物移动都变得吃力。
更可怕的是一种被动的渺小感。
元锦竟然能坐在这椅子上,一过就是六年。
还没咀嚼完这种心情,后背突然传来推动感,是蒋麓在推着他到处走。
苏沉猝不及防地扶着一边,扭头看他。
“你慢一点。”
“根本不够。”蒋麓瞥向他:“逃命的时候不背着你飞都不错了,轮椅还怕快?”
苏沉没法预知他会加速还是会停下,双手紧紧抓着握把,有些恼又碍着教养不能生他的气。
他有点害怕。
等等……元锦会怕吗?
元锦看起来简直狠毒又凌厉,内心会不会因为轮椅的一个小举动怕起来,只是没有轻易展现给其他人?
小朋友脑子里一堆乱糟糟的问题急需解决,都没顾上跟坏哥哥生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摸索着掏出录音笔,复述了一遍导演的问题。
此时此刻,蒋麓正推着他熟悉轮椅手感,也在增加彼此的磨合,方便之后入戏。
“姬龄怎么认知元锦?”
他沉默几秒,反问过来:“你觉得呢?”
“……”
不是我在采访你吗!
苏沉脾气太好了,有点小脾气还肯认真回答他的话。
“我觉得,把他当成累赘或者麻烦吧。”
他垂着眼睫,声音很轻。
“按着姬家的安排,姬龄原本该去塞外出征,成为顶天立地的将军英雄。”
“但是他父亲临死前托付他保护照顾元锦,甚至就此远离皇城,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
“姬龄对元锦的话很少,发生争执了也不会扔下他。”
“内心深处……肯定有抵触的想法。”
“如果没有元锦,他早就过喜欢的日子了。”
蒋麓本来想毒舌几句,没想到轮椅上的小孩突然瘪掉,委屈的像元锦本人一样。
他罕见地把话咽了回去,好一会儿才道:“不是的。”
轮椅停在太液池边,远处依稀能看到盛放一隅的墨白梨花。
“其实我舅舅也给我布置过作业,不过不是采访要合作的演员,是去采访编剧。”
“我问她的一个问题,就是姬龄第三部被元锦捅刀子的时候,到底恨不恨他。”
苏沉猝不及防被剧透到:“……!!”
“然后闻编反问了我一句,问我元锦在姬龄眼里,到底算什么。”
“我说君臣里的君,她说只答对了一半。”
“还有一半,是兄弟里的弟。”
“什么?!”
“你还没反应过来吗?”
蒋麓停好轮椅,绕到了苏沉的面前,缓缓蹲下。
他直视他的时候,莫名好像另一个灵魂在隔着时空凝视另一个灵魂。
“从姬龄被迫选择元锦起,元锦是他唯一效命的皇帝。”
“也许对于天下人来说,四散逃亡的三十多个皇嗣便是三十多个可能登基的皇帝。”
“但姬龄有且唯一有的选择,就只有元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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