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斯御坐在马路边,脚边是吃饱了罐头靠着他腿一直蹭来蹭去的胖子橘猫。这橘猫是真胖,明明第一次见它的时候还挺苗条的,这才过去多久?
好像也有一个月了,竟然有差不多一个月了啊,也就说明他认识卢景也快要一个月了,两个人只见过三次,其实也不算少。
在卢景犹豫了起码五分钟终于愿意开口的时候视频已经被切换成语音通话了。
电话那边是年长他三岁的男人小声、迟疑地讲这两天发生了什么。胡斯御一开始听得认真,后来发现卢景真的跟你讲一件事的时候前后会加很多解释,反复说他为什么会这么做,生怕别人误会他的动机,直接将可能本来十分钟就能讲完的事拉长到了半个多小时才说了个大概。
胡斯御听到一半的时候坐在马路牙子上掏出来烟点了一根。
第二根烟的时候橘猫被他周围的烟熏火燎熏走,路灯下只剩下一个坐着抽烟的人,正对着手机轻声回了一声:“嗯,然后呢?”
“其实我知道他搬进来的时候不知道我有这么多规矩,中介没有跟他提,怕他觉得我规矩多就不租了。我也没跟他确定过,就问了中介说的注意事项他都可以接受吗,他说没问题我就以为他知道了。所以他这两年来也一直在承受我的那些规矩,虽然……有时候没做好,但是他也尽力了不是吗?我实在不应该冲他发脾气,特别是当着他女朋友的面,是我做得不对。
“其实……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就是一点小事。你不用太在意的,我就是觉得我性格真的很不好,有时候真的很自私。心情不好就不想回复你的消息了,也想跟你道歉。我真的没办法做好很多事情,还总是让别人失望……所以有点,嗯……在反思自己而已,也不算是不开心,我真的没事。”
很显然,最后的这一堆解释说明是因为卢景担心自己的情绪不被人认可。怕被人来一句“都27岁了还像小学生似的因为跟不跟谁玩儿不开心啊,至于吗”,所以来回地说自己没不开心,说他知道这是件小事,不至于。
但其实一个人最基础的礼貌就是学会认可别人的情绪,而不是用年龄或者性别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来限制住某人不该怎么样。
胡斯御拖长了尾音低低“嗯”了一声,花了点儿时间思考怎么才能让卢景稍微改变一下他那“一切都是我的错”的思维方式。一团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在卢景听来就是长长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胡斯御就开口:“有一个最严重的逻辑性错误。”
“啊?”那边卢景显然没料到胡斯御会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愣愣地问:“什、什么?”
“他觉得自己受尽委屈忍让你许久,为什么他在明确你的规矩并觉得自己做不到的时候不搬走?你们之间的合同完全不正规,他想搬走不是一件难事。”
“……”这是卢景完全没想过的角度,他愣了半天,没接上话。
“第二个逻辑性错误。”胡斯御带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哄小孩儿似的语气慢慢跟卢景说,“你觉得什么人才有资格评判你是否自私?一个为你付出而没有得到回报的人才可能有资格,他有么?他好像确实尽力了,把自己弄得委屈得不行,实则是偷换概念,他的尽力是处于约定条款中的‘被迫’,而不是拿你当朋友的‘主动’,能理解么?”
“……好像,不能。”
“换句话说,那些本就是他该做到的,他没有做到本来就是不对的,现在却怪你不体谅他。当然,我的意思不是他故意偷换概念只为了说你自私,他大概没意识到自己在偷换概念,没意识到他自己才是那个自私的人,一个人随意评判别人的时候往往是在评判自己。”
胡斯御其实没什么哄人的经验,很不擅长,他唯一哄过的人就是过年走亲戚时总喜欢粘着他的小侄女。不过那个年纪的小女生,“啪叽”一下儿就抱住了你的腿,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哭鼻子了,打开手机给她玩个换装小游戏她就又眉开眼笑了。
卢景肯定跟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不一样,比小女孩儿难哄多了。他有些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沉疴顽疾似的难以治愈,慢慢把这个人变成了无法跟别人敞开心扉的人、无法跟别人提出要求的人。
这些都不难看出,胡斯御一开始以为他是游刃有余地在演戏,后来反应过来他真是这样的,又回过头去想卢景的一举一动,不过是把自己罩在个壳子里,时时刻刻想扮演他以为的“普通人”。
这没什么对不对的,只不过跟胡斯御的为人处世太不相同,他是绝不会成为卢景这种角色的——观察别人怎么做然后尽量地去扮演,或者这么说,卢景最大的追求可能是不犯错。
卢景很久都没有再说话,搞得胡斯御都开始想自己刚刚说的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卢景误会了。结果半天传来声闷闷的回应:“我想不太通,可我跟很多人就是不一样,我会把很多事情都搞砸,到底是谁错了我也分不清……但你不同。”
胡斯御笑:“我?”
“嗯,就是……很酷。”
“我是你口中的‘很多人’吗?”
“……不是的。”
“既然如此,我跟你有什么区别?”
“……”
“我们都是少数,那你为什么想成为大多数?你觉得大多数是最安全的,但事实上你要是逼着自己成为大多数,也就意味着你以后的人生会遇到无数‘张之意’,甚至可能你以后只能遇到‘张之意’了。”
卢景又在抠沙发扶手上那个小洞了,感觉这个洞肉眼可见地有些变大了。他的手停不下来,这通电话太费脑子了,他觉得胡斯御简直是个逻辑强盗,可他短时间内找不到很有力的证据来反驳胡斯御的话。
直到胡斯御那边发出轻轻的一声“嘶”的声音,结合起来一系列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突然站起来发现腿麻了的抽气声。
卢景猛然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睛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一眼,惊觉这通电话已经持续了四十分钟,他才连忙道歉:“啊!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时间,没想到都这么晚了……你要不要……”
等一下。
卢景再一次迟钝地想起来,最一开始的时候胡斯御给他看了橘猫,也就是说当时他在公司楼下,在加班吗?自己难道就这么拖着他打了四十分钟的电话,而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吃晚饭。
“你之前有没有吃过晚饭?”卢景问。
“以为能邀请你一起吃晚饭呢,结果饿到现在,怎么办?”
“那、那那怎么办!”卢景一听他饿到十点钟,又想到他花了四十分钟听自己说这些没意义的事情,顿时慌了神,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
“想吃糖醋小排。”胡斯御说。
“我现在就给你点,点到你家里还是……嗯,或者我也可以给你转账,如果地址不方便给我的话。”卢景快速回答。
“还想吃西葫芦炒虾仁,西红柿炒鸡蛋。”胡斯御接着说。
“那……”卢景突然打住,他刚想说他马上去点,但怎么听这三道菜怎么耳熟,这些不是他之前带饭的时候给胡斯御看过的吗?于是试探着,“我很想邀请你过来吃饭,可现在很晚了再不吃你的胃……”
“家里有排骨吗?”那边打断他的话。
卢景闷了好一会儿,妥协:“没有了,我现在去买。”
“我去,顺路就带过去了。”
“那,那我在超市门口等你,我给你发超市定位。”
“行。”
卢景没有先挂断电话,他在等着胡斯御挂断。
胡斯御现在应该是已经上了车,把通话转为了免提,但胡斯御也没有挂断电话。客厅里始终没开灯,窗外的月光散落进来一点莹白色的光亮,不太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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