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没能成功离婚(11)
陈恪青也有点脸色发青起来。
这位老太太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她姓何,名宛月,大小姐出身,女子学堂读过书,后来又跑去战地当过护士还做过播音,回来嫁人生子当老师教音乐,经历了丈夫病死,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都没打垮她,如今她一把年纪快八十了,还能保持着纤细的身材,把旗袍穿的漂漂亮亮的,一头银发总是挽得整齐径直,把自己打扮的优雅利落。她还不稀罕被赡养,觉得自己还有能力,最讨厌的就是被当成废物,如今仍然在教书,养了只德国黑背看家护院,平日里养养花,看看书,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奶奶的眼特别尖,何笠阳记得自己当初大学时刚和陈恪青成了情侣以后再带他回家,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带陈恪青去家里了——以前高中的时候陈恪青就来过——但她一眼就发现了他们之间有了特殊关系,把孙子拉到私底下就问了。何笠阳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当时到底是哪露出破绽了。
从小何女士就对孙子非常严格,对他的品行要求格外高。所以何笠阳以为她可能不会接受这样违背伦常的男男关系,哪里敢告诉她?从她嘴里听到她居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吓得他腿都软了。
她却拉着何笠阳的手,拍了拍:“你那么害怕做什么?你都已经成年了,我管天管地还管你对象啊?小陈还不错的,你要对小陈好点。”
她好几次叮嘱何笠阳要对小陈好,何笠阳就不明白了,到底谁才是她的孙子。何笠阳自认为对陈恪青就差不多都是当成佛像一样予取予求地供着了,还不行吗?
但陈恪青也很怵这老太太,何笠阳不知道他俩之间经历过什么,奶奶私下单独找他说过话来着。
陈恪青紧张地问:“你奶奶要来?”
何笠阳点头。
平时自然是无所谓甚至欢迎的,可现在,有只缩水的小陈恪青在啊,何笠阳就怕她老人家过来……又要出现些变数。
小雨耳朵突然灵了,蹦起来问:“太婆吗?她要来吗?太婆!”
电话那头的奶奶听见了小雨的话,那声音听着都能想象出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哎!是不是小雨啊?我的心肝宝贝儿。”
小雨伸出手:“爸爸,爸爸,我要和太婆说话。”
何笠阳把手机递给小雨了。
小雨软软糯糯地和奶奶说话,说:“奶奶!我现在和爸爸去超市……”
他们说着小猫小狗的话好一会儿,何笠阳才拿回手机,老太太说了个时间,叫他去机场接人。
何笠阳问:“八点半到?您怎么不早点说?好吧,我过去。”
何笠阳先带着俩孩子逛超市,送回家,再去机场接人。
不用找,一眼就能瞧见她了,鹤立鸡群的,她通身穿着件哑光响云纱藤青色滚边旗袍,一手她拉着个奶油色的行李箱,一手搭着件薄针织外套,银发挽着,首饰戴着珍珠耳钉,那精神头和外貌,瞧着其实不像七十多快八十岁,也就六十。
从小何笠阳就听她说,人这一辈子不管做什么都要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
何笠阳连忙给她提了行李箱,那毕恭毕敬的劲儿,跟伺候老佛爷的李莲英似的。
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奶奶,你怎么突然来了。”
何老太太:“我先前突然联系到了几个失散多年的老朋友,她生病了,说没几天活头了,和你一个城,我觉得再不见见,大伙就进土了,收拾收拾我就过来了。”
何笠阳:“那是该见,是该见。”
她皱眉说:“你慌什么呀?”
那矍铄的目光简直像x光一样,要把他照透了,何笠阳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
她嘶了口凉气:“你肯定有事瞒着我应该要让我知道又不敢说,什么事?”
她快速地作了一个猜测,“难道又不和小陈离婚了吗?”
何笠阳差点没被呛到,“啊?”
她颔首:“嗯,果然没离成。我就知道,你闹什么闹,闹了几次了?小陈多好的一孩子,你非要离婚。”
何笠阳扯了扯嘴角,“离还是要离的……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认真的!这次真的是认真的!”
☆、第八天
何笠阳怕被奶奶发现陈恪青的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了,索性临时把陈恪青交给了秘书小丽。
小丽无语地说:“哇,老板,我是秘书,我不是保姆啊。我还约了我男朋友的……”
何笠阳掏出陈恪青的钱包抽了厚厚一沓钱递给她:“加班费。”
小丽麻利地接过钱:“好的,老板。谢谢,老板。”
陈恪青看到何笠阳拿了他的钱包出来,还掏空了,愣了一愣,什么也没说。何笠阳看他一眼:“有意见吗?”
陈恪青无可奈何地说:“你开心就好。”
何笠阳摸摸他的脑袋:“小明啊,要听小丽姐姐的话哦。”
陈恪青点点头:“你走吧。”
陈恪青跟着小丽去她家,小丽问他:“小朋友,晚饭想吃什么?姐姐带你去吃肯德基儿童套餐?”她有点懒得做饭,想偷懒。
太幼稚了,但他现在就是小孩子。陈恪青装成小孩子的样子答应了。他很久没吃这种快餐了,他记得以前他小时候,西式快餐很少,是很洋气的东西,假如哪个小朋友去吃了汉堡,那是非常有面子。何笠阳第一次去,就是他带何笠阳去的。
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怀念的,每次他都会把玩具送给何笠阳,全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他后来才知道何笠阳都会收起来。
把陈恪青送走以后,何笠阳稍微松了一口气。
何笠阳还是有点慌,业余侦探何宛月女士很可怕的好伐?她有好奇心、行动力、正义感,还有“我是老人家”的护身符。她以前有个朋友刚过世,她也不避讳过去看人最后一眼,结果发现了人是被毒死的,直接闹了出来,把人弄坐牢了。
她说:“那人手段并不高明,没被发现,不过是因为儿孙也都不在乎而已。”
何笠阳吓得赶紧在她面前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会孝顺奶奶的。
老太太疼幺孙儿,她一进门,小雨高兴坏了,小疯子一样跑过去,还去抢行李箱,可他人都没比行李箱高多少呢,真是太贴心了,乐得她眉开眼笑的,一口一个宝贝儿心肝儿。
何笠阳还记得陈恪青第一次和老太太见面的事。
那是高中时候的事了,他们已经成了好朋友了,陈恪青经常邀请他去玩,朋友之间要礼尚往来,最后何笠阳还是邀请陈恪青去他家了。
何笠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隐瞒自己的家境,这在青春期是很让他自卑的事情,他没有爸爸,妈妈又是个疯子,小学年代就是一路被嘲笑过来的,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他是刻意考到比较远的学校的,为的就是不用再遇见以前的老同学,没人知道他的过往,老师让他填父母的信息,他每次都会觉得很难堪。但陈恪青对他实在太好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的话,他迟早得告诉陈恪青他家里的情况,如果陈恪青不能接受,那还是早点了断。
何笠阳都不明白陈恪青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好到他甚至心生畏惧,怕有朝一日会失去这个朋友。
有一天,何笠阳终于鼓起勇气坦诚告知了自己的家境情况,陈恪青怔了怔。
何笠阳有点难过,果然大家都不会喜欢和一个神经病的儿子玩。陈恪青说:“你父母怎么和你又没关系。”
何笠阳问:“你为什么会愿意和我交朋友啊?”
“和谁交朋友哪有标准?”陈恪青说,“可能我就喜欢和你这个类型的人交朋友吧。我以前有个好朋友……和你给人的感觉很像。”
于是何笠阳进一步邀请陈恪青去自己家。
何笠阳很紧张,提前告诉了奶奶说他的好朋友要来家里玩,奶奶买了只老母鸡来煮了鸡汤,烧了一桌子菜,准备水果,还穿上了她最喜欢的一件旗袍,打扮得特别漂亮。
何笠阳都有点被她的郑重其事吓到了。
“这是你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嘛。”奶奶说。
“你以前不是不怎么准我交朋友吗?”何笠阳懵愣地问。
“我什么时候不准你交朋友了?”奶奶忽地说,“我只是不想要你和坏孩子交朋友,你这回带回来这个小朋友这么乖我就不会不准了啊。”
何笠阳呆呆地点头,又开始担心陈恪青会不符合奶奶给他规定的择友标准,然后勒令他们不准继续做朋友。
大概是奶奶的大架势吓到陈恪青了,何笠阳记得他一进门,见到奶奶就呆住了。
他问:“怎么站在门口不走啊。”
陈恪青微微笑了一下,喊:“奶奶好。”
何笠阳再看,奶奶的表情好像也有点奇怪,她眯了下眼睛,点着头说,“嗯……陈恪青?”
陈恪青回答:“是,是我。”
何笠阳有点奇怪:“诶,我还没介绍呢?你以前就认识奶奶?”
陈恪青摇头:“不认识。”
奶奶反诘:“你以前说过啊。忘了吗?”
说过吗?他也不记得了。好像有?
陈恪青夸奖了奶奶厨艺,又夸奖了她年轻好看,客套了一番,何笠阳邀请他去自己的房间。
陈恪青问他:“你有小时候的照片吗?”
何笠阳不好意思地说:“没有了,我妈妈……我妈妈以前犯病的时候都烧掉了。就只有有一张。”
陈恪青追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何笠阳找出那张照片给他看,那是妈妈带他去爬山时的照片,大概是他六七岁左右时的照片,他的头发都被汗打湿了,脸也红彤彤的,跟个苹果似的,看上去特别老土。
陈恪青看着照片,好像有点难过的样子。
何笠阳当时就挺奇怪的,他有丑到让人觉得难过吗?问:“怎么了吗?”
陈恪青抬起头,笑了下:“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刹那间我的脸就红透了。
何笠阳觉得自己超挫的,只有陈恪青会觉得他可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有什么从脑海里飞快地一闪而过,他却怎么也捕捉不住。
在忐忑不安时,他又记起一件事,也是在高中,陈恪青陪他一起去疯人院找过妈妈。
妈妈和照片上的时髦女郎完全不一样,乱糟糟的短发,苍白而浮肿,面目痴呆,傻傻地坐在那里,他捧着一束花,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喊了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