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乱七八糟得堆着些空瓶子,和他一桌的几个男的勾肩搭背喝得已经神志发昏。
“昊昊发烧了,”林英芳就这么抱着孩子跨进了店里,快步走到了他们的桌前,“别喝了陪我去趟医院。”
这么说不过是个托词,路政国喝得醉醺醺的就算去了也抵不上什么事儿,她只是想找个借口把他给带离酒桌。
“嫂子你怎么来了,”对方没有搭理她,反倒是跟他坐一桌的人站起了身,拿着酒杯踉跄着往她跟前凑,“来喝一杯喝一杯吧。”
他挨得太近,身上的酒味浓烈得让林英芳蹙起了眉头。怀里的小孩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味道给熏得难受,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自己带他去,”路政国没看她,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摩挲着,“我再喝两杯。”
他不喜欢这个孩子,性格太内向又总是病怏怏的,连眉眼都清秀得像个女孩儿。
“跟我去医院。”
他抬头瞪着有些发红的眼,直直地望着站在跟前的女人。
酒精麻痹之下大脑突然放空,只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就像是鼓槌用力敲击在了太阳穴上。
“我叫你把他带走,”他听着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模模糊糊,跟隔了层膜似的,“你听见没有。”
小孩身上直发冷汗,咳得声音都有些发哑,林英芳伸手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却还是缓解不了半分。
“算我求你了路政国,”她突然有些心灰意冷了,“跟我回去行不行......”
她都已经准备放弃,却没想到路政国会在这时猛地起身,一把揪住孩子的衣领粗暴地拽了过去,照着他的脑袋就是狠力的一掌:“你他妈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他嘴里蹦一句手上就抡一下,回回都打得是一声闷响。可小孩除了咳嗽,却愣是半滴眼泪也没掉。
所以他对这个孩子喜欢不起来,连哭都不会。
“路政国你疯了,”林英芳也是恍了下神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几乎本能地冲上去拼命扳他的肩膀,“你放开他!”
她的力气远敌不过路政国,只两下就被推搡着撞在了旁边的桌沿上,扎起的头发也跟着滑出几缕。
“别别别嫂子,”路政国的兄弟哥们还拦在跟前,一个劲儿得劝她,“路哥他就是闹着玩儿的你别当真啊。”
林英芳顿了两秒站直了身,像没听见他们话似的大步走到了桌前,拿起桌上的一个酒瓶“哐当”砸在了桌沿上。
“路政国我再说一遍,”热闹的饭店顷刻间安静了下来,她举着破了半截儿的酒瓶直指着对方所站的方向,“把我儿子放开。”
瓶子敲击在桌上的那一下力度太大,震得林英芳手臂发麻。她一瞬间也有些恍惚,恍惚自己跟路政国浑浑噩噩的这段婚姻。
如果路政国没有落魄潦倒又一蹶不振,没有酗酒成性对孩子动手,或许她还会抱有希冀,以为他仍是那个眼里有星斗神采飞扬的男人。
那声“哐当”的响动让路政国怔在了原地,他似乎抓回了些意识,嘴巴张了张,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林英芳在这片沉默中扬手将酒瓶摔在了桌上,瓶子砸在碗碟上溅起汤水,又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地上。
她无动于衷地走到路政国跟前抱走了孩子,便转身离开了饭店。
路昊半岁时的这场高烧,最终烧了整整一个礼拜才消停了下来。他外婆说他命硬,连路政国朝他头上重击的那几下也只是造成轻微的脑损伤,没有留下后遗症。
这之后他们两口子折腾了几年离了婚,再后来林英芳带着孩子回到老家,这些都是宋辰铭知道的了。
“你是不是觉得那时候路昊留在德荣县,是因为我组建了新家庭,把他当作累赘?”
当时的街里街坊都是这般热忱地议论,宋辰铭也一度以为这就是事实。
“其实我有问过他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林英芳收回目光,散漫地落在身旁重叠的箱子上,“他自己选择得留下。”
她说得越多解释得越清楚,宋辰铭越是不明白。说到底自己都是个外人,何况林英芳本就不是那种开朗健谈的性子。
“阿姨,”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稍稍正色道,“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他外婆那时候身体就不太好,”林英芳抬起眼来,对了上了宋辰铭的视线,“路昊不爱扎堆性子又冷,说实话让他待在德荣县我是不放心的。”
“最重要的是那之后,”她眼里忽地沉下几分,“他外婆给我打电话说他晚上总是睡不着觉,一个人出去溜达,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有了问题。”
宋辰铭的神色不由得怔住,他突然想起那当头路昊明显反常的举止,想起老太太叫自个儿吃饭留宿时几近过度的热情,似乎现在都能明白了。
南苑公馆是市里出了名奢侈顶贵的一家餐厅,沿着华阳路一路直行,透过两侧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枝叶,隐约能看到围栏里头欧式风格的建筑。
路昊到的时候是晌午,太阳正晒得厉害。他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便被外头的光线晃得皱了下眉。
大堂的服务员带着他来到事先预定好的包间,刚伸手把门给推开,就听到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
路昊随声侧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了路政国那张带着两分笑意的脸。
“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对方一边解开袖口的纽扣把袖子往上翻起,一边抬下巴冲他示意,“进去坐着进去坐。”
他似乎兴致很高,明明走在后头却先一步迈进了房内,松了手上的腕表随手搁在桌上:“这儿的海鲜不错,我点了几个,你看看你想要吃点别的什么菜。”
“除了吃饭,”路昊立在门口手揣在兜里,似乎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你还有没有别的事。”
路政国的表情微微有些僵住,但很快又笑着回转过身,走到他跟前站住。
“好不容易找着个机会让我们父子俩坐下来聊聊,”他伸手握了握对方的肩头,“怎么说得这样生分。”
客套周旋的场合路政国见得多了,虽然明知自己的这番话站不住什么脚,却还是能气定神闲得笑着对上路昊的视线。
路昊只是看着他,没有接话。
他的个头已经比路政国高出了大半个脑袋,眉眼很深肩膀宽厚,早已没有了小时候瘦弱病态的样子。
路政国瞧着他那双跟自个儿有几分相像的眼,不知怎的突然有些语塞。
“以前有很多的误会,”他嘴上顿了一顿,兀的收回手转身往桌边走去,“等哪天得了空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他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对方在身后开口道:“说实话我没兴趣。”
路政国停下脚步稍稍侧过身来,左手搭在椅背上,望着目光压下些许俯视着自己的路昊。
“不干扰我的生活,你想怎么折腾都行,”路昊平静地回视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越界了。”
“我是你爸,”路政国抚摸着椅子的棱角,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关心你,是天经地义的。”
他似乎不愿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多,拉开椅子坐下了身,忽的话锋一转:“给你寄得那些东西都是实用的,你也该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了,总穿着短袖休闲裤也不像回事儿。”
“对了我有个朋友是做定制的,下次带你去做两身,”路政国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笑得从容而又沉稳,“你的身板像我,挺适合穿西装。”
他避而不谈想把这页翻过去的意图很明显,却没想到对方是个软硬不吃不领情的主。
路昊抽出插在裤兜里的右手,把路政国前几个月寄给他的钥匙扔在了桌上,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进了南苑公馆不到半个小时,太阳都没焉儿就又从里头出来了。
跟路政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谈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一点钟的太阳跟个灯泡似的明晃晃得晒得焦灼,他头几天刚被高烧头痛给折腾了一通,眼下也败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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