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应该只有他自己失去了记忆。
但沈靳之却迟迟不肯和他相认,难道是过去发生了某些沈靳之不愿提及的不愉快吗?
可若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还要和自己重新相识呢?
种种谜团萦绕眼前,冲得程沐则头脑发昏。
这间病房不大,另一张空床离沈靳之的床也不远,不安感却总是萦绕在程沐则周围。
他不想去那张空床上睡觉,他很怕一觉醒来,又会像三年前那样,虚无的只剩一场空妄。
他就这么坐在床前看着沈靳之,直到趴在床边沉沉睡去。
程沐则是被吵醒的。
一大早,隔壁床就住进来一位新病人。
程沐则撑起身,一夜不健康的睡姿后,他从脖颈到腰腹都酸痛异常。
他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腰,视线移到沈靳之身上。
沈靳之的睫毛颤动,隐约有清醒的迹象。
程沐则手上的动作一顿,立刻迎了上去。为了防止吓到沈靳之,程沐则没有凑得太近。
沈靳之从被子里抽出手,捏了捏眉心。
“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程沐则关切地问道。
沈靳之顺着声音望过来,原本紧抿的嘴唇放松地弯起一个角度。
他浅笑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如果没记错,我只是切了个阑尾吧?就这么担心我?”
程沐则停顿了一下,又低低地吸了口气。
“是,我很担心。”
沈靳之一时哑然。
消毒水的气味从走廊里缓缓钻进来,冲击着沈靳之的意外感。
程沐则绕到床尾,摇动升降把手。
床铺缓慢支起,程沐则拿起枕头,小心塞在沈靳之身后,减缓倚靠动作带来的压力。
“医生应该快来查房了,你先坐一会儿,哪里疼和我说。”
沈靳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抬头看向程沐则:“我真的没查出别的病症吧?活不了几天的那种。”
程沐则不悦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沈靳之笑然:“那你——”
他的话说了一半,几名医生推门而入。
是例行查房。
几位医生围在沈靳之周围,一边问他的情况一边和他聊天。
大致了解好情况,几人嘱咐了沈靳之几句,转到另一个病床。
其中一个医生留了下来,向床头靠近。
“沈院是昨晚的飞机,那个会议挺早前就定了,他没法不去。他听说你病了,就托我向你带个话,要你好好养病。”
闻言,沈靳之淡淡道:“老何,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吧?”
那个叫老何的医生干笑两声,拍了拍沈靳之的肩膀:“他忙也是情有可原嘛,他肯定是想和你说的,我只是替他说了些心里话。你别多想,刚做完手术,胡思乱想也不利于康复。老家伙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就见到了。”
沈靳之“嗯”了一声。
听到这,程沐则霍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万卫铎不止一次和他提过,沈靳之的父亲是津松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莫名地,程沐则联想到了昨晚那个想进病房却没进来的人。
那会是沈靳之的父亲吗?
程沐则想告诉沈靳之自己昨晚看到的情况,却又担心那不是他父亲,反而会害他更难过,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程沐则大概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来探病沈靳之的人居然会是秦逸。
秦逸跼蹐地站在门口,在尽量不惊动沈靳之的情况下吸引着程沐则的注意。
看到站在门口手舞足蹈的秦逸,程沐则困惑地走出病房。
一出病房门,秦逸就拽着他走出了十几米。
他停在走廊的尽头,把手里那捧鲜花塞到了程沐则手里。
“给沈老师的,祝他早日康复,你帮我转交给他。”
程沐则抓紧手里的花束,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住院了?”
秦逸回复着,语气里添进了几分理所当然的味道:“你不会是忘了吧,沈老师可是学校的红人。
“昨晚有人拍到了他在医院的照片,投稿了表白墙后引起了热烈讨论,现在学校好多人都知道沈老师病了,不知道陆续还会不会有其他同学来。”
说完,秦逸火急火燎地看了眼手机:“时间不多了,我得赶回去上课了。”
程沐则微拧眉心:“有课你还来?”
“上次犯了个大错误沈老师都没追究我,他病了我肯定得来看他啊,我怕来晚了遇见认识的同学,他们非要拉我一起去看沈老师,那我可承受不来。
“走了!”
秦逸挥手转身,离开了程沐则的视野范围。
看着手里的花,程沐则哭笑不得。
秦逸走得匆忙,包装花束的纸张有些褶皱,他看着难受,于是边走边整理。
迎面跑过来个小男孩,横冲直撞到他身上。
程沐则躲闪不及,手腕一松,花束重重地坠在地面上。
露水从花瓣上滑落在地,登时跌得四分五裂。
一阵尖锐的疼痛穿过程沐则的太阳穴,在他脑中划开一道裂缝,他后退半步,用力用腕骨抵上额头。
“对不起。”
程沐则的脑中响起这三个字,又利刃般地戳进了他的心口。
男孩的家长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愣在一旁的小男孩。
家长讥讽道:“哦呦,还扶额头,讹人也不是这么讹的,小孩子可没那么高,不可能撞到你头的。”
她抱起男孩,迈着碎步跑开。
程沐则蹲下身,记忆猛地坠回三年前。
研究生毕业典礼正在进行中,永长传媒大学的礼堂热闹非凡。
所有毕业生都整齐地穿着硕士服,汇聚成一片藏蓝色的海洋。
程沐则坐在人群里,指尖在硕士帽上来回轻抚。
帽穗在帽面上延伸铺展,丝网般罩住了程沐则的心脏。
一旁的手机里,来自父亲的短信还亮着:「毕业之后马上回北池,不要耽搁时间。」
程沐则困恼着,双眼逐渐失焦。
他想起了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
那晚,久病在榻的母亲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弥留之际的虚弱。
她倚靠在床头,身后垫着卷起的被褥。
她温声道:“阿夏,母亲知道你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我离开后,母亲都永远支持你,我们阿夏应该自由,也必须自由。”
插在床头花瓶里的玫瑰几近开到尽头,散乱的花瓣无力地聚集在一处,塑造着最后的完整。
程沐则咬住下嘴唇,努力遏制自己发出声音,唯有止不住颤抖的肩膀出卖着他的情绪。
母亲继续说:“你父亲脾气不好,人也很固执,但血缘是种很奇怪的事物,几乎无法脱离。母亲相信他是爱你的,以后我不在了,希望你能多包容他一些,和他好好的,行吗?”
程沐则抬起眼,注视着母亲那双只剩下一丝光亮的眸子。
“我……”
母亲捏了捏他的指尖,病症侵蚀过的眼角微颤:“母亲知道你想说的话,但除他之外,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托付我最心爱的阿夏了。”
程沐则沉默下来。
他久久地注视着母亲,还是“嗯”了一声。
那音调虽然寡淡,却也是肯定。
床头枯萎的玫瑰终于散开,腐烂的花瓣落在床头柜上,安静地沉眠。
“沐则。”旁边的同学拍了拍他,“快到我们了,准备上台了。”
“好。”
毕业典礼匆匆而逝,算是个毫无特别的结束。
程沐则缓缓摘下帽子,在一片硕士服里看见了唯一着装不同的沈靳之。
看见沈靳之身形的一刹那,程沐则的心口像是照亮了一块,瞬间变得暖洋洋的。
程沐则等人走得少了些,才向沈靳之走过去。
沈靳之手里捧着一束鲜花,明艳的花枝正迎着阳光盛灿地绽放着。
“阿夏,毕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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