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把丁宣撇开,他眼前又开始回放下午那一幕幕,连带着身后老妈望向他俩的视线,这个手竟然硬生生有点儿不敢撒。
“带宣宣去床上先进被窝吧。”老妈搁下碗筷过来,从连萧手里接过洗脚盆,轻轻推他一下。
连萧已经忘了上回老妈给他倒水洗漱是多久的事儿了,最起码得是丁宣来他们家之前。
今天事情太多了,跟老妈之间的状态的也有些微妙,这会儿看着老妈给他俩把洗脚水端来搁在床边,连萧竟然觉得不自在,莫名有种自己才是“丁宣”的别扭感。
老妈搁下洗脚盆也没走,拽过墙角的小板凳坐着,给丁宣挽裤腿。
“我来吧。”连萧在她旁边蹲下,捞起丁宣的脚脖熟练地架在自己膝盖上。
老妈没再动,看着连萧沾沾水试了下温度,把丁宣两只脚都搁进水盆里,依旧坐着没走。
“生妈气了?”连萧正蹲在洗脚盆跟前儿发愣,听见老妈冷不丁地问他一句。
“嗯?”老妈这一晚上光跟丁宣说话,没怎么搭理他。连萧都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扭头跟老妈对上视线才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什么生气?”反问完,连萧想起中午跟老妈顶的那几句嘴,自己先不好意思了,闷头又搓一下脑袋,“没有。”
“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想要自己的空间时间,想出去玩,也开始有脾气有性格了。”老妈说得很慢,声音轻得很温和,连萧差点儿又没能适应。
“我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那会儿也得天天带着你老姨,太明白你现在的状态了。”老妈就着连萧的手,也搓搓他的脑袋。
连萧没说话,耷着脑袋任由老妈搓着,望着丁宣东搓西搓的脚丫巴儿发怔。
老妈停顿一会儿,在他后脑勺上很轻地拍了拍:“妈知道你受委屈了。”
人的情绪在某些突如其来的时刻,真的是种很难以控制的东西。
在老妈说出这句话之前,连萧没觉得自己委屈,哪怕是中午跟老妈顶嘴那块儿他也只是烦,只是觉得跟老妈的思路说不着,就想顶嘴,想发火,想发脾气。
这一晚上从老妈到家直到刚才,只关心丁宣不说还抽他一围巾,他也只是恹恹的,没觉得老妈冲他发火有什么不对,毕竟如果不是他发火把丁宣给撇了,丁宣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
心情上的低落一定有,包括跟老妈顶完嘴之后又犯错的心虚,种种感受交织在一起……什么感受都有,都能说得明白,唯独没有感到“委屈”。
他只以为自己是困了,所以没精神。
可是老妈这话一出来,配合着她拍在自己后脑勺上的温热掌心,再轻轻在他头发间抓了抓,连萧心里突然就翻腾起一股情绪。
就像一包沉甸甸的酸水被扎破,汇汇流淌出的液体又瞬间蒸发成烟雾,丝丝缕缕地胀满整个胸膛。
是不是“委屈”连萧不知道,这种情绪跟他似乎从小就没挨着过。
连萧自己又有着不知道从哪受到的影响,与自己的坚持,总觉得小男孩就得有担当,像老爸让着老妈那样,关键时刻得是站在前面承事儿的那个,这都是该做的,没事儿老委屈个什么劲儿。
到今天他也这么想,哪怕中午再不高兴,再想跟老妈拧着来,再不乐意带丁宣,老妈一说“你看着办”,他还是边心烦边给丁宣收拾。
因为丁宣是他弟弟,照顾丁宣是他该做的。
把丁宣撇了以后心神不宁地找回来,也是他该做的。
丁宣被欺负了他这个当哥哥的去护着他,帮他欺负回去,包括被老妈知道以后发火冲他不高兴,这都是应该的。
没什么好委屈的,真不该委屈。
他就是不得劲儿,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没火气一上来松开丁宣的手,就不会这样。
还会想万一他没赶回去,丁宣不知道还得被庞晓龙怎么着。也有可能他晚回去一步,庞晓龙他们已经走了,就剩丁宣自己在那傻站着,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欺负了。
这些都不能想。
连萧喉咙口又堵上一股气,鼻根的血口热辣辣的,连着整个鼻腔都酸烫。
“……没有。”连萧最烦自己跟女孩一样腻腻歪歪的,立马就压着嗓子往下憋憋。
“你是我儿子,你心里琢磨什么,你妈我能不知道吗?”老妈在他脑袋上又搓搓,捏捏他的后脖子。
“你做得很好了,我都看着呢,心里都有数。”连萧没说话,老妈也没等他发表意见,继续慢慢说着,“但是有些事儿,就像今天,你也看见了,跟我们觉得自己做得够不够是没关系的。”
丁宣换了只脚开始搓,连萧耷着脑袋在睡眠弹一下,又给他点了点儿热水。
“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有一回我记得可清楚了,你姥爷带着姥姥去看病,你大舅去上学了,我在家带着你老姨。”老妈说起了自己。“那时候天天天天的,就跟你一样,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去哪都得带着她,她还磨人,动不动就哭,要扎辫子,摔地上衣服脏了也哭,没人抱起来也哭……”
“我老姨那么能哭啊?”连萧没忍住接了句。
“你老姨小时候可烦人了。”老妈笑笑。
“你姥爷跟姥姥一共去了多久,小半个月好像,就他俩回来那天我要去上学,已经要迟到了,你老姨非让我给她梳头发。”老妈陷入回忆,抓连萧头发的手都慢了,“要扎两个辫子,回来扎都不行,就得立马扎,咧着嘴在那哭。”
“你给她扎了吗?”连萧又问。
“没有。”老妈摇摇头,“我当时太烦她了,没管她去上学了。”
“然后呢?”连萧问。
“然后你姥姥一到家,她就去跟姥姥告状,说我对她不好,不给她扎头发,不给她洗脸……”老妈现在说着全是笑,“把我给气得,现在想起来都烦她。”
“太坏了。”连萧想想,点点头,“那你没揍我老姨啊?我老姨跟我说小时候老挨你揍。”
“那次没揍她。”老妈的眉梢动一下,眼睑微微耷下来,捞起丁宣的腿给他擦脚,语气里带上一丝很浅淡的失落,“我把她头发给剪了,一剪子下去你老姨人都愣了。”
“啊?”连萧根本一点儿就没想到事态能是这么个发展,整个都愣了愣,一瞬间甚至对老妈感到了些陌生。
这不就是欺负人吗?
“我姨没哭吗?”连萧又想起下午丁宣愣在那由着庞晓龙欺负的模样,脱口问了句。
“哭了,能不哭吗。”老妈擦干净丁宣的脚,给他塞进被窝里。
“那你……”连萧皱皱眉,感觉老妈这么做不对,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
“我现在想起来,都很后悔。”老妈扭脸看看他,挺认真地对他说。
连萧对着老妈的目光,突然心里又翻涌出那股说不上滋味的感受。
“你妈我就不是那种细腻的人,有些事儿你还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老妈一边麻利地给丁宣整衣服掖被子,一边用他们母子之间最最平常的语气轻声说着。
“家里有两个小孩,其实就跟你们上学,班主任看着一堆小朋友一样。”老妈收拾完丁宣,又转过来试试盆里的水温,示意连萧赶紧也去洗脚,“心里都惦记着,都想你们好,但是总得有更需要照顾的那个。”
“尤其宣宣的这个性格……”丁宣就在眼前躺着,扑扇着眼毛一会儿看看他俩,老妈在说到“性格”的时候顿了顿,笑着弹他一指头。
“咱们既然是一家人了,那就需要一起去关爱最需要照顾,最弱小的那一个,对他付出更多的耐心来。”老妈逗着丁宣,继续对连萧说,“宣宣来之前,需要照顾的人是你,就像你老姨出生之前,都是你大舅带着我一样。”
“咱们是最普通的家庭,你爸妈也都是普通人,连萧。”老妈曲起指关节蹭蹭丁宣脸上的漆,转头望着连萧,“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都是互相成全的长大的,哥哥护着弟弟,姐姐让着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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