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连续有两天没去上课了,他本来是不想旷课的,但他买的油画颜料和框子到了,他忍不住又在家里日夜颠倒折腾了几天。
结果几天后老头在学校画室气急败坏地抓到他。
老头说话的时候胡子一抖一抖的:“这几天上哪儿去了?你班主任说你又没去上课。”
“我有事,我一天很忙的。”
童域放下书包,慢吞吞地开口。
宋柔在旁边轻笑一声。
童域偏过头看他一眼,眼皮懒懒地遮住上半轮黑黑的眼仁,好像有点不满。
老头被哽了一下,继续追问:“你电话丢了?”
“你老汉(方言:爸爸)说打你电话没通。”
童域突然定住。
过了几秒他又低头去翻脚边的书包,在一堆乱糟糟的巧克力纸和被压折的书里摸到手机,他摁了摁侧边按钮,屏幕还是一片漆黑。
“没电了。”
童域手一摊,手机滑溜溜地落回书包里。
他又抬眼看着老头,轻轻地开口:“我去医院了。”
那时眼仁黑得像是实心的,呆呆的不像在骗人。
老头只好放过他,走的时候嘴里还犯着嘀咕:“手机没电了就记得充电嘛,真是的。”
童域从盒里拿了一把铅笔去削,刚好宋柔也拿着把美工刀低头站在垃圾桶旁边削笔。
宋柔往里挪了下,两个人并排面朝着墙。
C 城进入十月下旬,天气已经凉下来了。童域用余光看到宋柔,整个画室就只有他一个人还穿着短袖。
宋柔那会儿刚从篮球场上下来,黑色短袖外面套了件欧文球衣,额头上戴了吸汗的发带,因为太热还用皮筋把全部头发梳上去在头顶扎了小辫儿。这时候正在慢条斯理地削着笔,眼下都还带着运动后的潮热。
“你身上有松节油的味道。” 宋柔突然说。
童域愣了下,问他:“你闻得到?”
他皱着眉低头闻了下自己的衣服,“可是我明明洗了好几遍澡。”
“家里人做油画生意,对这味儿熟。”
宋柔削完一支 4B,举起来吹掉上面的木屑。
“一次别画太久,记得开窗通风。”
他把刀刃退回壳里,放垃圾桶边上。
“那玩意儿有毒。”
过一会儿童域也拿着削好的铅笔坐回位置,今天老头让他们画前两天刚开始的 2k 静物素描,几个人带着画板聚在堆着静物的桌前。
台面上铺着层层叠叠的绸布,波纹的酒杯,陶制上釉的花瓶,插着楼下花圃里摘的新鲜月季,还有老头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旧油灯,一堆散落的奇形怪状的大海螺。
童域正抠着酒杯上的细节,这时起了风。
旁边的窗户被吹得向内晃了晃,玻璃上反射的的太阳光被掀到了童域的眼底。
他拿手遮了一下好让眼睛适应下来,拿下手的时候又把目光移到了坐在窗台边的宋柔身上。
宋柔拿叠成三角块儿的纸巾正擦着花瓶的暗部,低头的时候有几捋浓密的卷发绕过发带垂下来,耳朵里插着白色的耳机,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放松。
童域顺着耳机线找到了他垫在书包上的手机,音乐软件界面上的黑胶唱片旋转着,童域眨了眨眼睛才看到虚晃而过的歌名。
童域是真的觉得自己最近特别忙,除了在家鼓捣油画之外,他也确实去了 C 大医院。现在这个医生是被确诊转躁之后换的,听了他最近的情况就二话不说把奥氮平增了 2.5 毫克。
但他不太想吃。
他吃奥氮平七个月时间里体重增加了六十斤,他不怕胖,但他的身体受不了。
食欲往往来得频繁且汹涌,他有时候真的会感觉自己进食的时候肚皮在变薄,就像不断吹开的气球壁一样在撕裂中变得透明。
而他现在的剂量才 5 毫克,他害怕再增加奥氮平有一天他的肚子也会那样爆炸,肠子和胃会跟破掉气球里的氮气一样流出来。
而且他最近非常开心,除了不想睡觉之外,油画让他每天都很忙。
当童域说自己 “很忙” 的时候,其实他有点得意。因为这意味着他不但成功起床了,还有事可做。
这样的状态让他看起来像个健康的孩子,所以他不想打破这种状态。
宋柔最近也很忙。
学校的声乐老师有时候会来找他出去,他偶尔会缺课,让童域把作业收拾一下给他带到画室,虽然有时候画室也会见不着人。
就这样宋柔的成绩也还是能够名列前茅。
但是童域不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宋柔这样的人做什么,怎么样,都很合理。
那天晚上童域是最后一个离开画室的,走之前他看到了宋柔的静物素描。
大关系黑白分明,颜色层次完美,深入刻画精致到位。
关灯的时候他想起了宋柔手机上的歌。
原来他喜欢听大卫鲍伊。
+ + +
童域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他做了好多好多梦。
他最先梦到他变成了大卫鲍伊的歌中漂浮在宇宙中的汤姆上校,环绕在清冷的月球周围,看着蔚蓝的地球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地球快消失不见的时候又变成了宋柔的脸。
然后…… 然后他好像梦见了很多十多岁时候的事情。
他才发现他的十多岁看起来很长,前六年单调得只能看见医院白色的墙,后面四年丰富了起来,但其实算起来也只多了一个宋柔而已。
他拧了拧眉心坐起来,按亮手机,是上午六点。
然后他看到微信上多了一个红点,点开发现一个新的好友申请:我是宋柔。
童域的手指在拒绝上面悬空好一阵,最后还是点了通过。
结果刚通过宋柔就发了消息过来。
宋柔:早上好。
只看了一眼,童域就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扔,下床进了洗漱间。
童域坐着公交车到工作室的时候刚好北京时间七点五十,门外面停了一辆 G63。
刚进门宋柔就往他跟前凑,“早。”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羽绒,黑色冷帽压得柔软的中卷发松散的垂在两边。
“你不上班?” 童域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
“我来谈演唱会的事。”
宋柔微微一笑,从童域下车到现在他的眼睛就一直黏在童域的身上,神魂颠倒得很。
“你不是有助理吗?”
童域把脸埋进柔软的灰色围巾里,闷着头往大厅里走,今天断崖式降温,他刚出门就立马转头回家找了条围巾围上。
童域走宋柔也跟着,穿过大厅的时候几个助理画家都跟他和童域打招呼。
“童老师早上好!柔柔早上好!”
“童老师好!柔柔好!谢谢柔柔,苏那楼的糕点好好吃啊!!!”
宋柔昨夜几乎没睡觉,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到半夜,躺到床上满脑子也全是那个人。
四点钟他就出门了,开着车在三环内瞎逛,经过苏那楼的时候正好碰上开门,他下车买了好几盒。
到了童域的工作室,他给一楼的几个姑娘们一人送了一盒,还剩两盒留着给童域。
他记得童域最爱吃这些。
走到二楼画室门口童域让他在外面等着,他还有画没弄完,宋柔非常听话地退回茶厅。
童域从画室出来的时候宋柔正坐在茶厅的矮沙发里,膝盖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旁边的木几上放着咖啡和切好的果盘。
甚至还有几包巧克力,童域特意看了眼,是工作室平时经常买的那个包装。
童域想着楼下那几个吃里扒外的女孩子,突然感受到一阵头晕目眩。
当然了,宋柔对她们足够好,苏那楼的糕点,又贵又难买,一盒能顶他们小半月工资。
女孩们在微信群里发尖叫的表情包,因为宋柔还说要经常给她们带。
还是跟以前一样,谁都喜欢宋柔啊,童域心想。
他看起来对谁都好,跟谁都能聊。他习惯那样,从小的家庭氛围使然。他性感又温柔,还有一副绝妙难得的好皮相,所以经常还会有人会错意,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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