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原来是个小伙子嗦”,老太太闻声定睛瞧了瞧。
她继续夸:“小伙子长得好乖喔!”
“谢谢婆婆”,宋柔眉眼含着笑,勾着背又坐了回去。
童域抬起头来瞄了一眼,漆黑的眼仁微微晃一下。然后又低下头去看那只蹲在桌子下面躲阴的灰色小狗,正吐着肥桃似的粉色舌头散热。
“你们多喝点老荫茶哈,天热,降火的喔!”
老太太说完笑眯眯地把茶盘收回去,脚步轻快地回了厨房。
童域仰起头咕嘟嘟喝掉一半茶水,小心翼翼地捏着塑料杯子把剩下半杯褐亮的水放到脚边。
过一会儿两个人点的番茄凉米粉和卤洋芋来了。
番茄凉米粉是米粉煮熟了再过一遍冷的泉水,口感滑嫩,番茄沙绵密清爽,还要浇一勺桌上的辣椒油。
宋柔吃了一口认为惊为天人,他想不到一中门口不起眼的小店里还能有这样的美食。
童域则表现得更为痴迷。他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店,在他小小地嗦了一著之后宋柔就看见他乌漆麻黑的眼仁被点亮了。
但是后面的发展就有点不太受控制——
宋柔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那人风卷残云地干掉十盘番茄凉米粉,在那个人正欲开口想要点第十一盘的时候及时制止了他。
从小店出来后童域焉巴巴的,刚走到一中校门的时候他就站住不动了。
“我要回家”,童域缓缓地背过身体,看起来十分吃不消。
宋柔伸手扶了他一把,问他:“你要去医院?”
“不……”
童域额头上正在出汗,他咬着牙,表情不太好看。
“我回家歇会儿。”
还是吃完晚饭回校的时间,周围有些吵。宋柔其实有点想笑,但还是身子向后低了低头,贴近询问:“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童域抬眼看见宋柔的侧脸。他的皮肤算白,低眉垂目,睫毛延伸向下,迎着将褪的夕阳映在高挺的鼻梁上像蝴蝶茂盛的绒羽。
但童域觉得他在笑。
童域黑黑的眼仁看着他,脸上两边莹润的肉动了动,嘴里麻木地挤出两个字:“不用。”
但宋柔是在他走之后才笑出声来的,他觉得他这个同桌也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不通情理。
吃了别人的蛋糕非要坚持请别人吃饭,会给躲阴的小狗留半杯水,会因为食物好吃而贪嘴多吃,吃撑之后还会因为不好意思而别扭。
他也许只是因为性格敏感而被人误解,宋柔在心里想。
让宋柔刮目相看的还有几天后发下来的数学试卷。
高二文科数学 100 分或许是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上课除了睡觉就是发神甚至连书都没有拿出来过的人来说就算了。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童域的大题做得一塌糊涂,这次难度不低的选择题他居然可以全选对。
宋柔问他了,结果童域理所应当地说:“选择题的选项里明明把正确答案都写出来了,为什么选不对。”
宋柔觉得好像也是那么个道理。
但刮目相看的也不止宋柔一个。
童域也看到了宋柔的数学试卷,这位新来的同桌课上补作业,自习课上听着歌补速写作业,晚上还得去画室画画。就这样数学居然还拿了 147,这分数拿去和隔壁文科实验班打怕也是难逢敌手。
但童域本人其实并不太在意自己的成绩,考过的试卷发下来就塞在书包里,过一阵全都皱成了烂菜叶叶,想起来的时候清理书包,又把它们一起倒在垃圾桶里。
但是他的心情也非常不错,这个分数足够让他在数学老师那儿逃过一劫。
这会儿趁着自习课的时间,数学老师开始评讲试卷。童域心痒难耐地拿了本画册出来看,这是今天早上他向宋柔借来的:英国国家美术馆今年刚出的新版透纳纪念画册。
“你很喜欢画画?”
宋柔正边听课边补速写作业,试卷拿书压住一角放在一边。
童域两只手指摩挲着手中画册的铜版纸,有点迟疑。
算喜欢吧?毕竟这是他唯一保持兴趣还坚持下来的东西,哪怕也才半年呢。
“嗯。”
那应该是喜欢画画的——童域在心里给自己下了结论。
“最近很喜欢看油画,颜色…… 很多,很好看。” 童域边说边翻开画册的下一页。
宋柔开始拿着铅笔开始起形,边画边接:“油画颜色最多,颜料干掉之后画面也不会像水粉一样发灰。”
“造型过关,色彩上敏感度高。你可以试试看。”
童域闻声转头,宋柔边说边用中锋勾着外轮廓。
童域问他:“什么意思?”
“宋柔,你站起来说一下第二道你怎么做的?”
讲台上正讲得投入的老师突然发难。
宋柔伸手给卷子翻到大题面,偏头直视童域黑黑的眼仁,只是此刻不知为何像是变得有些亮。
他微微勾起唇角,低声说道:“说你有天赋,听懂了?”
说完才慢慢悠悠地拿着卷子站起来。
童域没立马转开视线,表情依旧是木木的没有变,眼仁又像是动了下。
宋柔讲完题坐下后童域已经转过去继续翻画册了,过一会儿宋柔用铅笔侧锋继续描内部细节的时候才听到旁边的人嘀咕了一句:“那是当然的。”
宋柔又想笑了,这个胖子真的有点可爱,他心想。
这节自习在下午最后一堂课。宋柔补完三张速写的时候正好下课,他捏捏眉心站起来准备走,转头看到童域还捧着画册看,低头盯着那一页一动不动。
童域伸手摸了摸面前的画,觉得有些压抑。他问宋柔:“这画讲的什么?”
宋柔低头看童域手中的画册,那页正是《海洛和利安德的离别》。
波云诡谲的灰蓝色天空里藏着一轮淡黄的新月,相接着参差的建筑和波涛里汹涌的黑暗。烟雾和弥漫的水汽陷在一片迷茫梦幻的白色里。两个人影就掩藏在那片白色的雾中。
“这幅画叫海洛和利安德的离别。”
宋柔顿一下,看了眼童域,又继续说:“一个古希腊爱情故事。”
“海洛是阿佛罗狄忒的祭司。利安德是一个来自一个亚洲的青年,每个晚上都游过达达尼尔海峡与海洛相会。”
“海洛每晚都会用火炬为利安德指路。有一天晚上火炬被暴风吹灭,利安德因为迷路而被淹死。海洛伤心欲绝,也随之跳海。”
“所以这幅画,这些漩涡和迷雾,大概是在预示着这场悲剧的发生。”
宋柔看着雾中的人影虚了虚眼睫,没有闭眼,睫毛却抖了下。
童域又伸手摸了摸两个人影,说:“我看着这些白色的漩涡觉得喘不过气。”
“果然是小梵高啊。” 宋柔挑眉。
“你为什么也这么叫我?”
童域马上皱起眉头,看起来有点生气。
“因为我也是个疯子吗?”
“因为你也是个大画家。”
宋柔看着他黑黑的眼仁,脸颊两边的肉有点鼓,觉得他像个通体全黑的海豹幼崽。
“梵高可不是个疯子,那都是道听途说。” 宋柔说着就想去捏海豹的脸。
“可他割掉了自己的耳朵。”
童域的眉心松弛下来,呆呆的眼仁看起来没有动,这让他显得很平静,但追问却是执拗的。
“他也许只是喜欢安静而已。”
*
《海洛和利安德的离别》,J.M.W 透纳,1837
开头的歌词引用来自 Lorde 的 Buzzcut Season
因为我码字的时候喜欢听歌,所以偶尔会把很贴的歌词放出来。歌曲更新在网易云歌单 lily4115
第7章 太空怪谈
Ground control to Major Tom
地面控制呼叫汤姆上校号
Can you hear me all night long?
你能听到我这一整晚对你的呼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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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域觉得这次躁期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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