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女人急忙摇摇头,脸上一片焦急,“那个时候,你的弟弟刚出生不久,咱家实在情况不好。你奶奶 和你爸爸因为你六指残疾和兔唇,逼着我丟掉你。我实在是”
单梁轻哼了一下:“现在说这些有用吗?丟都丟了,还有什么苦衷不苦衷的。”
单梁的妈妈嗫嚅:“都是我不好。我只是,我只是想你了”
顾家睿看着单梁倔强的侧脸,皱了皱眉头,对着这个女人问道:“你这次来找单梁,不会是想要把他带回家 吧?”
女人猛地抬起头,又颓然垂下:“不是。我我只是打听到了小毅的消息,所以自己偷偷摸摸地找过来了。
他爸和他奶奶并不知道。”
说罢,这个女人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光亮:“你现在手也好了,兔唇也好了,你我带你回家看
看,好不好?”
单梁沉着脸,没说话。
“好不好? ”女人的语气更加哀求。
单梁看了一眼顾家睿,顾家睿用嘴型说了三个字:你决定。
他沉默了好久,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了好几遍,终于艰难地吐口 : “你把地址告诉我。”
女人脸上顿时涌现出欣喜,她从一旁拿过来纸和笔,有些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难看的字,递给单梁:“还是住 在那个地方,没搬过。”
单梁拿过了小紙片,捏在手心里。女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回去?就现在,妈我给你带路。”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冷静会儿。”单梁用手撑着额头,语气淡漠。
女人沉默了一下,拿起了自己的小布包:‘‘那你记得来看看。”
说罢,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这家小店。
顾家睿暍了一口茶,看着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的单梁。
他戳了戳单梁的肩膀:“想好了没有?你要是决定去,我就骑自行车载着你过去。”
单梁把那张纸片摊开来看了一眼。
字迹歪歪扭扭,但依稀能辨认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去吧。”
顾家睿点点头,说了声行,拉着单梁出了小店,让单梁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开始朝着纸片上写着的地点前 进。
夜色逐渐浓重,一轮圆月被黑雾一般的云遮掩着。
单梁心里乱糟糟的,也没看时间,不知道顾家睿按照导航拐了几个弯,骑了多久。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抬头一看,前方已经是道路狭窄,土屋遍布。老旧的电灯泡嗤嗤亮着黄光,土狗和 鸡悠闲地走来走去。几个中年男人嘴里叼着劣质的烟,小孩子在墙角玩耍,衣服脏脏的,沾着土。
“应该是这个地方,”顾家睿确认了一眼导航,尔后转过头来拍拍单梁的脑袋,“我们到了。”
顾家睿锁好了车,和单梁肩并肩往里头走。
这里的构造非常乱,完全没有规划可言,两个人在里头绕了 一大圈,依旧没找对地方。
顾家睿见着前头有个简陋的小卖部,便走上前去,对着躺在里面看电视的一个大妈问道:“阿姨,这儿有一户 姓庄的,您知道他们住哪儿吗?”
大妈手里捂着热水袋,懒懒地朝外面指了指:“出去,右拐,门口拴着一条黄狗的就是了。”
顾家睿道了谢,和单梁两个人按照大妈所说的走了一段儿,终于看到前头有个土房子,外面拴着一条大黄 狗,狗正懒懒地趴在地上,乌黑的眼眸看着这俩陌生人。
顾家睿拱了拱单梁:“应该是这儿了。”
单梁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自己的家,如今,这个地方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竟然感到紧 张、害怕。
他像是为了调节气氛,也为了让心里放松一点似的,故意戳了戳顾家睿:“这狗长得挺像你的。”
顾家睿佯怒地揉了一把单梁的头:“还敢损我?老子就算是狗,也是最名贵的捷克狼犬,你才”
“我就开个玩笑,你还真把自己当狗狗了。”单梁轻轻一笑,注意力转移了不少。
顾家睿切了一声,看着那老旧的木门:“咱们进去?”
单梁沉默了一下:“你在外面等我吧。”
顾家睿皱眉:“我还是跟你进去吧。”
“不用,我自己进去看看就好,一会儿就出来。”单梁坚持着让顾家睿待在外头。
顾家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你快点儿。”
单梁嗯了一声,迈着步子推幵了木门,狗也没拦着。
里头是一个很破旧的小院,角落里停放着一辆三轮车,充满了灰败和陈杂。里头有个小屋子,想来那一家人 就住在里面。
单梁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走到那个小门前,正想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的吵闹声。
“那也是我的儿子啊!是我的骨肉!”
是他妈的声音。
随后,一个震怒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好不容易把那个生坏了的东西丟掉,你还敢去找!你还敢让他到家里 来,我告诉你,他今天敢进来,我今天就用棍子给他打出去!”
“那也是我十月怀胎的亲骨肉啊,”他妈的语气变弱了,“他现在不是那样了,他现在手指、嘴唇都医好了,真 的,我保证。”
“好了!”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奶奶。
“无论他现在是不是医好了,我也坚决没有这个孙子,让他滚。他要是进门了,以后分家产,咱们小伟的份儿 岂不是要分一半给他了?咱小伟可不能受这个委屈,也不能让外人得便宜。他现在进我们家,是不是还要我给他
第五十章没有他们还有你 出学费啊?丧气!”
“奶奶”这应该是他那个弟弟的声音,“奶奶,我可不要那个哥哥。爸爸前几年路过那个孤儿院的时候,我
们去偷看了一眼,他在孤儿院扫地呢,惨兮兮的。现在突然要回家,肯定是另有所图。”
单梁想要推开门的手停住了。
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他没想到,里面除了生下他的那个女人,其他所有的亲人,都已经彻彻底底把他当成了外人,甚至不惜用最 恶毒的心来揣测他。
更可怕的是,他那亲爹和亲弟弟,原来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孤儿院,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露面,就任由 他在孤独和寒冷中挣扎。
他闭上了眼睛,轻轻靠在墙上。
有一种工作叫做“水鬼”,就是让人带上氧气瓶,深入到黑暗的井底去开掘,一旦出现塌方,工地就会让人去 和这个“水鬼”的家人谈好赔偿价格,谈妥了,他们就亲自把井用混凝土封上,里面的人只能等待氧气耗尽,屈死 在冰冷狭窄的井中。
单梁的胸口发闷,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被困在塌方的井里的水鬼,他的家人已经满足地远去,他只能在黑 暗中品尝绝望。
他捏紧了手掌,晈紧牙关,站起身来,直接朝着外面走去。
大门外头,顾家睿正坐在台阶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小卖部买了俩火腿肠,剥幵了喂门口的大黄狗吃,黄狗吃得满足得不得了,乖乖地舔着 顾家睿的掌心。
顾家睿一回头,惊讶道:“你这就出来了?”
单梁站在原地没动,良久,他忽然大跨步上前,直接抱住了顾家睿。
就算他的家人全都不要他了,就算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还有顾家睿。
顾家睿被这么一抱,有些发懵,良久,忽然凌厉了眼神:“怎么了?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单梁摇摇头:“没有。”
“是不是?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等着,老子给你教训他们去!”
单梁拉住了顾家睿:“我想回家了。”
“回哪儿?”
“回我们俩的小屋,我想回去了。”
顾家睿挠了挠头:“你不进去和你的那些人,见见面了?”
“我决定了,”单梁深吸了一口气,“我没这些家人,我就是彻彻底底的一个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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